第36章 殺豬菜

七台河的緯度稍高於哈爾濱,又沒熱島效應,到國慶時候自然是日日夜夜北風吹。

倪芝行李箱裏裝的薄呢子大衣總算派上用場,只不過到了晚上回來時候,仍覺得風往脖子裏頭灌,向領子裏無縫不入地鉆。

她敲了敲陳煙橋的門,無人應答。

半彎腰看了眼,門縫底無光亮。

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加微信的時候,倪芝偷瞄了,他只有她一位好友。

所以她給他發微信說她晚上跟一同修訂鎮志的同學一道吃飯,不見他回復,她一點兒不奇怪,恐怕是這位與世俗脫節的人還沒完全掌握。

洗完澡又躺床上看了會兒書,倪芝想起來再去敲門。

很快門就開了,陳煙橋毛巾搭肩上,劉海淌著水,順著脖子把灰色汗衫都洇濕了。都十月的天兒了,他仍穿著短袖和短褲,熱氣騰騰的模樣。

倪芝不是第一次見他出浴,只不過他穿著短褲,還真頭一次。

腳上趿拉著賓館提供的塑料人字拖,腿毛和她想象中一樣濃密茂盛。

給她開了門兒,陳煙橋轉身進屋裏。

洗手間的門上都是水珠,裏面透著霧氣蒙蒙。

他坐在室內唯一的椅子上,拿毛巾擦頭發。

“坐吧。”

只有被子蜷成一團的床上能坐。

陳煙橋坐下以後,小腿肌肉線條流暢,就是左腿有疤痕,膝蓋上還有一圈手術過的痕跡。

因為他腿毛茂密,濕著水擰成一條一條的,光線又暗,她細細盯著瞅了好一會兒。

一擡手發現陳煙橋把毛巾掛脖子上,盯著她。

倪芝:“……”

她舉單手,“我不問。”

陳煙橋沒放過她,挑著眉俯身給她指,“這兒,腳踝關節上十公分腓深,脛神經全斷了,接了神經。膝蓋骨裂成兩半兒,大學時候裂過一次,後來余震時候,裂得徹底,箍了個鐵圈進去固定。這兒,又釘了三根鋼釘進去,固定脛骨。”

他看她聽得頭皮發麻的勁兒,又覺得無趣,講完這幾句,就安安靜靜地繼續擦頭發。

倪芝晃了晃小腿,在床邊兒磕出一聲響,“你怎麽不回微信?”

他皺眉,起身去櫃子旁邊半蹲著,手機躺在地板上充電。

“沒看見。”

“你怎麽不去那個上面充電?”

陳煙橋看了眼他發黃的充電插頭,“那個插座松,充不進去。”

“今天實習,怎麽樣?”

“唔,就那樣吧,其實也沒幹什麽活兒,整理一下档案。我就是多個實習經歷,我跟你說過,我們過兩天就可以回去了。你還想多待幾天散散心嗎?”

陳煙橋鼻腔裏哼一聲,“你覺得呢?”

這話說的,他像被她綁架來的似的。

倪芝下午到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填了一通資料。

另外幾個掛職的昨天就報道了,原來是幾個本專業和法學的師妹。還有兩個研一的師弟已經來好些天了,來這邊做田野。因為長期和濱大有合作,這邊做田野會輕松些。

說是修訂鎮志,其實就是個掛職機會,他們做的活兒,是整理档案和卷宗。

泛黃的紙,駐了蟲的邊兒,爛了角的档案盒子,老舊的辦公室裏都是年月的氣息。

只不過裏面都是年輕人,邊閑聊邊整理,一下午也過得飛快,眼見天色暗下去。辦公室裏負責人拎著鑰匙讓他們明日再來。

幾人就結伴去吃了晚飯,這邊的殺豬菜正宗得很,傳統習俗裏本是過年才吃的菜,一口湯喝下去,酸菜味兒淋漓盡致,又酸又鮮,爽掉舌頭。

倪芝講完,陳煙橋頭發也擦完了,毛巾隨便往旁邊床頭櫃上一扔。

床頭櫃上擺著一杯水。

倪芝又開口,“今天碰見一樁樂事,路過一堵墻根兒,有一位老太太在地上砌了個神龕,擺著香爐和牌位。然後我們路過時候,她剛好祭拜完,念了一通,把地上的貢品端起來。你知道她說什麽嗎?”

她看了眼他的臉色,繼續說下去,語氣裏盡是笑意,“老太太說,媽啊,你也不吃,反正小時候有啥吃的你總留給我,那我就端回去吃了啊。”

陳煙橋幽幽地看她一眼,“你怎麽知道她沒吃?”

他話音剛落,那邊電視機上不知道飄了個什麽下來,黑乎乎的一團帶著風卷到地上。

倪芝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個塑料袋。

她不是非要講這些神神鬼鬼故弄玄虛,是想暗示他亡人已逝,要朝樂觀方向看。不必為了一次掃墓把自己魂兒都丟了。

沒想到起到這般效果,心裏後悔不叠,連自己都默念幾遍阿彌陀佛。

兩人面面相覷。

陳煙橋看她把床單都拽出褶了,走過去窗戶那兒指給她看。

“風,”他隨手把窗戶關了,“是之前沒關好。”

他彎腰把塑料袋撿起來,往垃圾桶裏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