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秋林紅腸

鞭炮聲終於有了間隙。

倪芝開口問他,“這束花?”

陳煙橋恩了一聲,顯然是他意料之中。

這也是他為何不一大早來的緣故,早上的時間,是留給何沚。

他們轉了幾趟公交到了郊區,又吃過飯,才上山。

“她室友來過。”

“哦。”

倪芝這會兒反應過來,陳煙橋說過的,余婉湄的遺物都是室友收拾的。只是沒想到過了十年,她的室友仍留在哈爾濱,仍然保持著生日祭拜的習慣,不知是不是跟陳煙橋一樣,一年幾次。不管如何,堅持十年都說明她說的沒錯,余婉湄值得祭拜,友人愛人皆長情。

每次上下這個不算高的墓地山坡,對於陳煙橋而言,都是一種煎熬。

倪芝一清二楚,知道他不願意別人看出來他上下台階的困難,所以走了他前面,隔幾節台階原地歇歇腳,卻是不回頭看他的。

聽見他腳步聲近了,復而邁步。

陳煙橋揉了揉膝蓋和腿,彎腰把那束帶著露水的花兒往墓碑側面少許放立,免得一會兒被燒紙灼熱的空氣烤幹了水。

下一秒,鞭炮聲又響起來。

倪芝下意識捂了捂耳朵。

看陳煙橋從花束底下拿起來張卡片。

白紙黑字寫著,管理費不到一年就到期了,請盡快繳交。

她湊過去,扯著嗓門兒,指了指下山的路,“我去交。”

陳煙橋根本聽不清,倒是知道她要說什麽。

沉吟片刻,口袋裏拿出來掉皮的黑色錢夾子遞給她。

其實等走的時候,下山去管理處交一樣的。

倪芝想的是正好給他留了獨自緬懷悼念的時間。

沒想到一去管理處,管理處的大爺看見通知單,就把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你怎麽回事啊?剛才問你交不交管理費,你說晚點有個男的來交,好了你現在又屁顛兒著過來了。看我是老頭子好耍是不是?”

倪芝:“……”

倪芝猜這管理處的大爺可能是老眼昏花,認錯了她和余婉湄的室友,解釋道,“我剛才才來的,跟那個男的一起來的。”

“真的?別唬我。”

大爺雖然這樣說著,還是摘下了老花鏡,“哦,確實有點兒不一樣,你頭發長一點。”

大爺戴回眼鏡,吐了口唾沫,開始翻冊子。

“姓余是吧,要交幾年?”

倪芝沒交過公墓的管理費,不知道價格,一邊看了眼陳煙橋的錢包裏,好像錢也不多,就二百來塊。

可能已經算是多了,畢竟這年頭出門帶錢包和現金的人都不多了。

倪芝環顧四周,也沒看見價目表。

“別東張西望了姑娘,70一年,之前是50一年,新的牌子還沒做出來呢。你放心,都是有許可的。”

“哦。”

她低頭數了數陳煙橋錢包裏的五塊十塊二十塊有多少張。

大爺以為她嫌貴,“這價格很公道了,都十好幾年了才漲價。打掃也不容易,還要給樹防凍。現在人有錢了,那鞭炮跟不要錢一樣地放。”

話音剛落,頂上那一家人又點燃了一串,噼裏啪啦。

好在山下管理處離得遠,還能聽清講話,大爺指了指玻璃,玻璃窗晃動幾下。

“你瞅你瞅,像這樣的,你說你家幾串兒他家幾串兒,還得了嗎?”

倪芝一貫是有聊天的好耐心。

順著大爺脾氣說了幾句,總算數清楚了錢,給他留了幾十塊零錢,想著交三年管理費還算個吉利的數字,痛痛快快付了錢。

在冊子上替陳煙橋簽了字。

大爺收了錢,開了票據,把老花鏡摘下來,繩子掛著老花鏡仍在胸前晃。

“姑娘啊,你家裏還考不考慮投資個墓地啊?我跟你說,現在流行的就是炒墓地。性價比高啊,買陰宅比買陽宅劃算多了對不對,升值空間一樣的。”

見倪芝沒什麽反應,大爺絲毫沒有氣餒,“不要覺得年紀輕輕不考慮,家裏長輩呢,你看一家幾口都在一個公墓,那就叫祖墳了。幾年前有一對兒老兩口兒買了地,結果這兩年升值了,最近又有人急著要,看上那塊的風水了。一轉手還掙了錢,這墓地買得高興吧。所以人家皇帝都是一登基就開始修陵,用得著是你孝順,要是用不著,說明家裏老人身體健康,不是更好。”

倪芝想了想,還真是這麽個理。

“您說得對。”

“對吧,”大爺拿了另外一個冊子,“給你看看現在還剩的,緊俏著呢。那句話咋說的來著,地下CBD人生後花園,對不對。看風水這些我這裏的都一條龍了。”

倪芝趁他還沒翻開冊子前,走到門口了,“大爺,我就是幫朋友來交管理費的,回頭我跟他說,讓他來看。”

現在看來,導師何沚一個女性,跟直面死亡的災難社會學死磕上了,確實是有超出常人許多的勇氣。她雖然次次想跟著陳煙橋祭拜,倘若要她終日獨自和這些打交道,想來也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