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去骨鵝掌

何凱華,獨子,父母都是鐵路局老員工,九十年代末,早早買斷了工齡,現在也不過六十出頭。他同年上崗,那時候鐵路局算是鐵飯碗。

不像兩個老人,都是隨車乘務。何凱華學了點兒技術,成了鐵道線路工,2005年因試圖救臥軌自殺女子,不幸喪生,還被評了烈士。

所以兩位老人,既領國家和鐵路局雙份撫恤金,又領失獨的政策補助金。

然而這些補貼也換不回兒子。

倪芝大概翻了翻資料,最詳細的就屬這一份,是因為幾年前有記者采訪過。

心裏斷定難度比其他小,決定先下手這個。

只是住址讓她有點驚訝。

鐵路小區。

不就是陳煙橋住的那個嗎?

現在看來,可能是當時鐵路局的職工分房,後來才轉出的。

倪芝今天刻意素面朝天,穿了件素白的毛衣和深灰色的緊腿兒牛仔褲。

她順著門牌號去尋,最後發現,居然還是陳煙橋住的那一棟,在三樓。不過這小區,總共也沒幾棟,想來也正常。

“您是李姨吧?”

“是我,找你叔叔的?”何凱華母親開了門,老太太樂呵呵的看她,精神氣兒十足,“是不是社區開會呀,我都說讓他別總去給你們添亂,他還總以為自個兒能幫上忙,凈瞎摻和。你叔叔啊,去長庚耳鼻喉醫院了,一會兒就回來,我跟他說啊。”

“何叔怎麽了?”

“還不是老毛病,耳朵不好使。在家跟他說話,都得靠吼。”老太太熱情地讓開門,“要不要進來坐會兒,你叔可能快回來了。”

倪芝笑了笑,“李姨,我找您一樣。”

失獨群體是難以用社會觀察法的,群體分散,不集中,只能做訪談口述史。

她出示了學生證、介紹信,說明了來意以後,老太太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然而倪芝已經進了門,她拉下臉來,“姑娘啊,你快走吧,讓我們老頭子知道了要生氣。我們也沒什麽可問的,都是命,不怪別人。”

倪芝正想如何留下,鐵門這就開了,剛說的何凱華父親就回來了,見到她,人也是笑眯眯地,聲音洪亮,“喲,家裏來客人啦。”

何母有點尷尬,“不是。”

老頭子聽不清,又提高音量,“你說啥?”

倪芝走近了些,重新說了一遍來意。

老頭子臉色也變了,“出去!你們這些記者,真完犢子,都沒安好心。”

他聲音震耳欲聾,倪芝都退了兩步。

再次掏出介紹信和學生證,“叔,我不是記者,我就是學生。”

老頭子看也不看,倪芝有點急,就把介紹信遞前了一點。

老頭子眼睛一瞪,接過來就撕得稀巴爛。

“誰知道是不是裝的,給我走。成天瞎編排,喪盡天良。”

他不好拉拉扯扯,轉向何凱華母親,“把她趕出去。”

何母半推著倪芝走到門口,倪芝不好硬來,怕推搡到老人。

他們接受過記者采訪態度卻如此奇怪,猶如變臉,讓倪芝一時間也有了退意,希望回去再查資料。

到了門外,何母稍有點愧疚,“閨女,對不住了,我們家孩子是個好孩子,我們也想說他的故事,就是怕亂寫,回頭我下去了,都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何父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麽,“跟她磨嘰啥,關門。”

咣唧一聲,鐵門就在她鼻子尖兒前合上了,猶在震顫。

老頭子的聲音隔著門依然聽得一清二楚,“我不在家你就亂放人進來。”

“我不知道,老頭子你小點兒聲。”

“啥?”

倪芝把學生證塞回包裏下了樓,剛出了樓道門口,往小區門口方向走了兩步。

忽然就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結結實實。

她起初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

直到頭發上臉上都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身子不住發冷,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水潑了。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也不知道是什麽水,味道古怪,往眼睛裏流還有點刺眼。

勉強掏了包裏沒被濕透的裏層紙巾,擦幹了眼睛。

她這回看清楚了,地下一片水跡,只在她腳下,放射狀繞著她。

毫無疑問,這盆水,就是沖著她來的。

剛才何凱華的家,就在樓道右手邊,除了他們家,倪芝想不出來別人有這個動機。

五月的風吹過依然寒風入骨,倪芝氣得眼淚幾乎都在眼睛裏打轉,一邊打哆嗦一邊跑回三樓要個說法。

毫不客氣地瘋狂砸門。

“叔叔阿姨,你們什麽意思?”

何母一看倪芝這個模樣呆住了,她的頭發全是濕漉漉的,毛衣顏色也深淺不一,身上還在往下淌水。

“閨女,你這是怎麽了啊?”

“我剛走到樓下就被潑了一盆水,雖然我不請自來你們有權利拒絕,但我自認沒做虧心事,憑什麽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