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油鍋底(第2/3頁)

澡堂的水流聲,旁人說話的嗡嗡回音,倪芝趴著被推奶膏時候幾乎都睡著了。

上樓對著臟兮兮的鏡子描了眉,塗了唇膏。剛踩到體重秤上,剛才那個男人就湊過來看作勢偷看,一邊賤兮兮地問:“你多重啊?”

倪芝不怕他瞧,不遮不擋“自己看。”

“你這才105,太輕了,你看我約(yao)一個,我體重都跟身高差不多了,你摸摸是不是渾身腱子肉,哥每天健身舉鐵。”

東北人管稱重叫約,是約分量,估重量的意思。

倪芝這回下來了,“你自個兒約吧。”

倪芝洗慣了一家,從來不換,說完她就去寄存澡筐了。

但凡從澡堂出來的人,無一不要深吸幾口氣。尤其是呆久了,出來跟重活了一樣,身上的塵垢除了,輕飄飄地似褪了層皮兒。

倪芝等了片刻,見半濕的頭發沒給凍成硬梆梆的冰條兒,便順著鐵道往對面溜達。

今天是九九結束第一天,雖見不到草長鶯飛,但總歸是往回暖的路子上走了,就是路上化的雪臟兮兮的,成了泥水混合物,有時候沒看清楚還能踩碎一塊沒化幹凈的冰。

她洗過澡,換了件墨綠色的長款麂皮風衣,長及腳踝,她在北方姑娘裏個頭不算頂出挑的,將將170,但撐起來這衣服足夠了。現在只小心地避著走,免得濺臟了衣服。

過了鐵道,明顯感覺到濃濃的煙火氣息。

路邊盡是些擺攤的,現在多數是些賣雜貨的,麻包袋一樣的豆綠色的布往地上一鋪,上面都放了些皮筋襪子鞋墊亂七八糟的東西,高級點的就是三輪後放塊木板子,也有賣盜版書的,上面還插了手寫的牌子,十元一本。

過一會兒日暮了,這些賣雜貨的就收了攤,換賣水果賣板栗賣烤紅薯,和無數黑暗料理登場,多半都要插上嘎嘎甜的手寫牌子。

裊裊的熱氣扭曲著鹹蛋黃一樣的夕陽,最後一點光影照著老舊的街道裏嵌著的俄式風情建築,打扮得洋氣不輸年輕小姑娘的大嬸兒在攤兒上挑挑揀揀,一邊擰著自家孩子一路提溜回家。男人們下了班向潑辣媳婦告假,呼朋喚友一起擼串子。待華燈初上,寒冷的城市流光溢彩,既古樸又洋氣,既浪漫又實在,衰敗感中透著新生,粗魯野蠻中透著情調,這便是夜幕下的哈爾濱。

這一片是鐵道的另一邊,離學校遠,倪芝來的少,只記得附近的閆守一烤腰子,然而現在還沒出攤,再往前快到西大直街了,老遠就看見一堆人在排隊買棗糕。

倪芝走了半道就停下來,被一股香氣勾住了腳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店。

在周圍都是五顏六色招牌裏,沒有顯得格格不入,只是不起眼透了。

平日裏肯定經過了,又被她忽視了。

但是此刻,她很確定一股誘人至極的又麻又辣的火鍋香味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店面極小,除了木門,就是跟木門差不多寬度的玻璃,裏面昏暗無燈,本就看不清楚,玻璃還擦得盡是油漬。

她貼近了些,風衣上的金屬扣當地一聲磕到玻璃,揪住扣子又緊了緊外套,湊近瞧見裏面的桌子,確實是個個中間都有個洞。

是火鍋店無疑了。

倪芝推了門進去。

先前隔著門都覺得香味撲鼻,此刻更是誘人,聞著香味就能想象出面前有一口鍋,紅通通的,裏頭辣椒花椒色澤鮮艷。

明明只是下午三點許,就已經覺得饑腸轆轆。

就是裏面空無一人。

倪芝清了清嗓子,喊了幾聲“老板”,半天也無人應答。

倪芝繞過桌子,走到最裏面的門前,門開著,只掩著一層棕色的半截簾布,一看就是廚房。

裏面傳來隆隆的抽煙機的聲音。

她又伸手在廚房門邊上敲了敲,“老板。”

木質的門邊發出沉悶的響聲,不見回聲。

倪芝幹脆擡了手,撩起那層棕色的簾布。

底下還有一層細碎的流蘇,拂得她手腕酥癢。

一口大鍋,穩當當架在灶台上。

果然同她想的一樣,花椒紅辣椒,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更顯得色澤艷麗,如同一鍋滿江紅,讓人食指大動。

灶台前站了個男人,有力的手臂握著柄長長的鏟子,不緊不慢地在鍋裏均勻地翻炒著花椒紅椒火鍋料。

倪芝目測了一下,這個鍋鏟都有接近一米長,尾端木質的把手幾乎是她手腕粗細。

大概是這個鍋鏟重,屋裏的暖氣燒得又好,這麽大冷天,這個男人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汗衫,露出小麥色結實手臂,右手隨手撐在灶台邊上,左手隨著他翻炒的動作,還看見他的肌肉曲線把汗衫袖口撐得鼓脹。

倪芝只看得見他的側臉,劉海掩不住高闊的額頭,鬢角還看得見細密的汗珠,他鬢角下連著青青的胡渣,那汗珠就順著似要滾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