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窄長的巷子口盡頭有一個老舊的二層小樓,一樓門頭掛著一塊褪了色的木頭匾額,上面刻著狂草體“應氏中醫館”幾個大字,青磚墻壁上有著累月經年的斑駁汙跡,還有一個新鮮的、大大的紅漆“拆”字。

這一片老城區已經進入了規劃中,不久後這個地方就要被拆遷改造了。

醫館門前有一棵百年梧桐樹,此時樹下正坐著好幾個搖著芭蕉扇的老人。

“唉,都在這兒住了一輩子了,現在說拆就拆,這讓我們怎麽能睡得著覺啊。”白發蒼蒼的老人對著一個身穿白大褂、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姑娘訴著苦。

另外幾個躺椅上的老人也紛紛搖著扇子唉聲嘆氣。

他們都是在這住了快一輩子了,大半截身子都已經埋進了這片土,現在說挪就讓挪,哪裏能舍得。

“小神醫啊,這跟你開的藥可沒關系,那藥還是管用的,奶奶就是......就是舍不得啊......”白發蒼蒼的老人說著用枯瘦的手抹了下眼淚。

應顏聽得面色凝重、柳眉蹙起,最後也只能跟著搖頭嘆息一聲,而後雙手背後,慢慢地踱步朝醫館裏走去。

醫館裏彌漫著一股濃厚的中藥味,櫃台上整齊地放著幾壘用牛皮紙包紮好的四方形藥包,櫃台旁邊的長方形桌子上排列著幾個白色小框子,小框子裏裝了一半熬好的深褐色中藥。

現在沒什麽生意,兩個店員忙完了活便聚在一起開始閑聊,待看到應顏後立刻站直身體,迅速分散開來、聲音整齊地叫了一聲:“應大夫。”

應顏個子嬌小玲瓏,柳眉杏眼,小巧瓊鼻,看起來十分可人可愛,偏偏她戴了一副占了小半邊臉又十分老氣的黑框眼鏡,還整天一本正經地端著那張小臉,所以兩個小姑娘都不敢在她面前太過活潑。

應顏朝著她們微微頷首,便挺直著脊背進了她的診室。

這是一個不到十平方的小房間,房間裏陳設簡單,一張一米多長的長方形木桌,桌子前擺著一條磨掉漆的長板凳,墻壁上掛滿了“華佗在世,妙手回春”之類的錦旗。

應顏繞過桌子坐到桌前,從抽屜裏拿出個翻舊了的記帳本子,而後抵了抵鼻梁上的眼鏡,伸出細嫩的手指“嘩嘩”地翻看著。

翻到最後,應顏皺了皺鼻子,拿過一旁的算盤“噼噼啪啪”地撥動起來。

撥完,應顏看著算珠,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

醫院的高級病房裏,床上躺著的人在被打了鎮定劑後,現在終於睡著了。

張迎華站在窗前,那雙細長的枊葉眼微微垂下,像是陷入了沉思中。

“叩叩”。

病房門被輕輕地敲響了兩聲。

張迎華擡眼,雙眸立刻變得犀利,仿佛之前那一瞬的迷茫只是錯覺。

張迎華先是側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而後才擡腿走向門口,輕輕地打開門。

楊峰等張迎華出來後關上了門才開口:“張總,各大媒體的照片都被撤下來了,不過還是有很多照片被轉載,可能......”

張迎華的嗓子突然有些發癢,便擡手打斷了楊峰的話,朝樓梯間走去。

楊峰停頓一下,立刻跟上。

“張總,拍照片的人已經找到了,要不要我——”

張迎華的背部抵靠著墻,手指上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正微微地眯著眼,吞雲吐霧。

“不用。”

張迎華又深吸了兩口煙,長長地吐了口煙霧,眉間的愁郁之氣總算散了一些。

楊峰聽到這話立刻露出驚訝的神色。

楊峰從張迎華剛進華耀康成集團的時候就跟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張迎華淩厲果決的處事風格,更加知道那病房裏的人絕對是她不可觸摸的逆鱗。

當年張迎康剛出事的那段時間,他過去的那些狐朋狗友隔三差五來醫院,表面上是來看望他,卻在他面前不住地拿著他的身體開玩笑。

“誒,張少,我聽說高位截癱是連自己的屎尿都控制不住,這是真的嗎?咦,要是這樣也太他麽的惡心了吧。”

“那肯定是真的呀,你看,這不是正插著導尿管嗎?我前年做的那個手術就是插著這玩意?我操,真他麽的難受,要是讓我插一輩子這玩意,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呢!”

“不是,我聽說......那兒,以後都硬不起來了,這真的假的?”

說完,幾人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完全不顧及躺在病床上的人。

張迎華知道消息趕回國的時候,張迎康已經絕食三天了,醫院只能每天給他掛著營養液。

後來,張迎華正式接管了華耀康成集團,暗地裏調查出了那幾個人的身家背景,一番縝密的謀劃後,便開始一個個地去算帳。

她這個人,眥睚必報,更不要說關系到她唯一的弟弟。

楊峰雖然驚訝,不過也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便點了點道:“好的,張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