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母親一事,趙允承從未對人說起。

只因是對著秦嫀,他才開得了口,三年相伴,相濡以沫,她對他向來不加設防,因此他也不想隱瞞。

“大病初愈後,忽而有一日睡下去醒來,我發現便過去了半個月……”伴隨著郎君低啞的敘述,秦嫀的心情,也隨之起起落落,他說道:“我以為自己病了,還曾看過太醫,但太醫診不出所以然,只以為我受了驚,因此心神恍惚。”

雖然那段時間的確精神恍惚,時而覺得自己已不是自己,對大病之前的往事亦有些記憶模糊。

這般周而復始數月後,有一日趙允承醒來,從枕下摸出一封信,是那個占據上半月的‘他’寫給他的。

“當時我很是驚慌,甚至想到了鬼神之事。”趙允承笑笑,為自己兒時的幼稚感到不好意思:“從此便開始和他書信往來,互相傾訴。”說到這裏,郎君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他信中的內容,大多窮兇極惡,怨氣沖天,不是要殺這個,便是要斬那個……”

聽了這許多,秦嫀沒忍住插嘴:“都殺的誰?”

趙允承回答:“所有惹過他的人,比如李氏一家,算是他最恨的人了罷。”還有紹宗帝,但他沒說,其實他甚至懷疑,紹宗帝的死是否跟黑衣有關,如若是的話,那便是弑父。

趙允承垂了垂眸,深吸了口氣:“相較於他的憤慨,我對自己的身世倒無所謂,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當皇室子弟,我想當個普通人。”他有些許喉頭發緊地問:“你會否覺得我薄情寡義,對自己的親人這般淡漠?”

“那倒沒有。”秦嫀就事論事,說道:“你與太皇太後不是關系很好嗎?還有言言……”她一時怔然,是了,郎君與自己的直系親屬,基本上沒有太健康的關系,但他卻能當好父親,能感知別人的情感,或者說,如果不是他自爆身上的故事,別人根本瞧不出他的異樣。

若有所思的女郎,歪頭詢問:“那位上半月出現的黑衣,他與太皇太後關系如何?”

趙允承怔了怔,搖頭道:“黑衣從不去見皇祖母,他向來不屑這些。”

秦嫀點點頭,如此說來,他們是一黑一白,一善一惡,一個奮戰在朝堂翻雲覆雨,一個遊走在人間閑雲野鶴……真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個性十分鮮明。

秦嫀心情復雜,瞥了眼白衣郎君,自詡客觀的她,竟然也說不清楚黑白之間究竟誰欠了誰。

要說他們關系不好,又能聯手瞞得她暈頭轉向,還能平和地共享妻兒,要說他們關系好,如果她沒看錯的話,白衣肉眼可見地唾棄著黑衣。

剛才那番詳述,無不透露著一個信息,黑衣很壞。

當然了,回憶那位攝政王的政治手段,他壞是眾所周知之事。

但,秦嫀眯眸瞟著眼前的白衣郎君,恐怕這人也純不到哪裏去,她感覺自己又了解了他幾分。

“……”

也許是三年來的朝夕相處,使得他們對彼此的反應了若指掌,趙允承竟然明白了這一眼代表的意思。

他的臉頰微微泛紅,糾結良久後,直接地說出來:“我不想你喜歡他。”

秦嫀心道你多慮了。

作為一個不喜歡給自己找刺激的女人,她的理想型是騙她的沈輝,渾身上下都是照著她的喜好長的。

雖然可能是個芝麻包子。

秦嫀不覺得他無辜,也不覺得他不值得同情,如果他是個跟她毫無關系的人,她大抵會唏噓一句,可憐。

但這是她愛的人,除了可憐以外,還有深深的無奈。

“我說這些不是想博笑笑同情。”趙允承微微笑道:“你是第一個知曉我存在的人,與你說出來我心裏很輕松。”甚至是幸福的。

只她一人知曉,這世上有他。

秦嫀亦有些動容,哪怕非關情愛,只要有共情能力,亦感同身受他的孤獨。

這段婚姻裏,她對他知之甚少,越發現他新的一面,越發現自己實則也沒有那麽好。

“你想去看言言嗎?”秦嫀忽然對趙允承發出邀請,就這樣她根本不忍心讓他們父子分離。

趙允承整張臉龐,頃刻間泛起一層微光,臉上差不多寫著:可以嗎?

秦嫀點了點頭,終究還是露出一抹淺笑:“他幾日未見你,有些想念。”繼而擡起手,向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允承幾乎立刻站起來,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但到底還是禮貌地謙讓:“……你先請。”

秦嫀倒沒有跟他推辭,戴上帷帽便走了出去。

跟在女郎身後的郎君,嘴角含笑,眼中滿含期待,想必也是想念多日不見的幼子。

到了秦府門前,趙允承反倒近鄉情怯,不知如何面對曾經的嶽父嶽母……

“無妨,你進來便是。”秦嫀看出他的焦慮,出聲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