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進入夏天的第一個月,那天下午天氣很好,醫生跟逢寧說,“你媽媽情況不佳,這兩天家裏可以做一下準備了。”

逢寧沒吭聲,站在原地,難以負荷這個消息。

醫生走後,眼淚毫無預兆地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好半天,她靠著墻邊,慢慢地蹲了下來。不敢哭出聲音,只能將所有抽噎都憋在喉嚨裏。收不住了,就使勁地咬著手背。

到最後喘不上氣,逢寧張開嘴,努力地大口呼吸。

人來人往的醫院,每天都有不同的悲劇發生,沒有人為了一個哭泣的小姑娘停滯腳步。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逢寧胡亂的擦幹眼淚。撐著膝蓋站起來,去旁邊的廁所,打開水龍頭,低下頭,任由水流將臉上的淚跡淹沒。

在病房前,手放在門把手上,逢寧動作停住。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她像沒事人一樣,推開病房門進去。

齊蘭躺在病床上,已經沒有什麽生機了。她說不出任何話,只是看著逢寧,眼神渾濁,眼底盛滿了留戀的情緒。

“媽,你還聽得見我說話,對不?”逢寧彎腰下去,把齊蘭的手捧起來,放在心口。

齊蘭很輕很輕地,對她眨了眨眼。

“媽媽,我以後都會乖乖聽話的。你不要擔心我,你知道的,你女兒最堅強了,最勇敢了,我會好好的,一個人也好好的。你現在還難受嗎?”

逢寧想笑,可是眼淚一點也不配合她。

齊蘭微微搖頭,費力地擡起手,擦拭著女兒眼角的淚水。“不難受就好。”逢寧吸了吸鼻子,壓住哽咽,還是笑了出來,“不難受我就放心了,不論什麽時候,你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對不對?你要是累了,就好好睡一覺,睡一覺起來,你還給我做我最愛吃的菜,好不好?”

聽著她嘀嘀咕咕,齊蘭又摸了摸逢寧的頭發。

她揚起一抹淺笑,幾秒之後,閉上了眼。

*

齊蘭在初夏走了。

逢寧一個人躲起來哭完之後,出現在別人面前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她沒什麽大的情緒波動,只是不怎麽說話。醫院開出死亡證明,她跟殯儀館打電話。

齊蘭和她相依為命,沒有別的親戚。葬禮上來的人很少,只有雨江巷的幾個鄰居。守了兩天靈,火化下葬之後,逢寧抱著齊蘭的黑白照片,回到家裏。

逢寧把家裏從上到下打掃了一遍,累的再也沒有力氣了,去洗澡。推開齊蘭以前睡覺的房間,爬到床上。

就像小時候那樣,齊蘭出去上夜班,逢寧就把老媽的衣服套在枕頭上,聞著氣味,抱著枕頭入睡。就好像媽媽一直都陪在自己身邊一樣。

睡一覺吧,睡一覺醒來,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

她風風火火地在外頭野完,回到家,院子裏還是吵吵鬧鬧,到處都充斥著麻將的磕碰聲,大黃狗圍著樹躥來躥去。齊蘭打著牌不耐煩地招呼她,要她去廚房給做飯的阿姨打下手。

逢寧閉著眼睛,這些場景變成記憶的碎片,走馬觀花一樣的出現在腦海裏。

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媽媽已經走了,不過沒事。她努力一點,好好過日子,沒關系的。

逢寧以為自己接受了,可是第二天醒來,身邊空無一人。

無論她怎麽叫媽媽,都不會有人回應。

逢寧終於意識到,這一生,漫長的一生,每一分鐘,每一秒,她都不可能再見不到媽媽了。

媽媽已經走了。

*

逢寧開始害怕晚上一個人待在家裏。

夜色降臨,她坐到天橋邊上,看著底下穿梭的車流。手邊有幾個東倒西歪的空啤酒瓶。

手機震動,是江問打來的電話。她看了一眼,很快就接了,“喂?江問。”

“嗯。”

“這麽晚了幹啥。”

“你這幾天為什麽都不接我電話。”

江問不想讓自己像個怨婦一樣,但控訴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透著點委屈,“給你發消息,也好久才回一條。”

“這不是有點忙嘛。”逢寧看著天上的星星,安撫他,“你在學校裏專心學習,總想著我幹嘛?”

江問:“這個星期六我去找你。”

逢寧笑呵呵地,“算了,別來了。”

他瞬間不開心:“為什麽?”

她語氣輕松:“少爺,你看看日歷,這都四月份了。倒計時多少天了?還有倆月就高考,你就好好在學校學習吧,別惦記我了,免得到時候考不上大學要賴著我。”

江問似乎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賴著你怎麽了。”

“賴著我,我就不認賬唄。”逢寧止住話頭,“好了,不說了,你趕緊睡覺去吧。”

他終於發現不對勁,突然問,“你聲音怎麽啞了?”

逢寧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酒,“沒事,剛剛喝東西嗆到了。”

“你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