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競折腰(36)

這一戰,再沒什麽懸念,姜維聯合羌兵的計劃再次落空。桓行懋雖被困孤山,一泉難濟,但他運氣似乎總要比別人好點,天降大雨,撐到陳泰張既大軍殺來,一鼓作氣下山,兩軍匯合,夾雜著胡車兒帶來的羌兵,殺得姜維節節敗退,只能帶著些散兵遊勇逃了。

混戰中,阿梅嘎幾次想殺胡車兒,皆沒得手,直到魏軍開始清掃戰場,她一個姑娘家,渾身掛血,本蕩著清波的利刃也都紅艷艷打膩。

胡車兒也在揀點損失,這一揀點不打緊,發現折了不少兵馬。阿梅嘎若無其事地拽過峭石間的長草,擦拭起彎刀,見胡車兒跟幾個堂兄弟不知在交談什麽,她嘴角一撇,說不出的憎惡。

不過,卻堆著笑向他道喜去了:“阿兄,你可真像一只草原上的禿鷲,又快又狠。”

難得聽她一句恭維,胡車兒瞄她一眼,幹笑道:“妹子這匹母馬上陣,可不比男人差。”

阿梅嘎滿腹的火氣又被激起來,可嘴上,還只是笑:“我跟著玩而已,上陣殺敵,到底還是你們男人的事!”

這話麽,還有點道理,胡車兒召集好人,準備回營地問桓行簡要封賞。

那邊,陳泰跟許久不見的桓行懋轉達大將軍的口諭:“大將軍讓都督先帶虞主薄回洛陽再赴任長安,正好,主薄他路上露布也就做出來了。大將軍還要在涼州巡邊,估摸得晚幾日回去。”

陳桓兩家父輩交好,又都是洛陽城的高門,自然而然,他們年齡相仿也就都交遊到一處去了。高平陵後,加上太傅故去陳泰離開中樞,乍見之下,他是覺得有些生分的。

不過,桓行懋似乎渾然不覺,見了他,一如少年時的心性,高興快活地不行,拉著他的手叫“玄伯”。那神情,當真有對他來施加援手的感激。

“玄伯,你臉上有風霜之色啦!”桓行懋一掃先前郁郁,臉色霽然,這才有功夫打量起故友的變化。

京洛多風塵,邊城少清音,陳泰想起他當初出任雍州刺史時,桓行懋來送,兩人長亭裏飲酒,擊缶唱起建安才子王仲宣的詩歌:

“風流雲散,一別如雨。人生實難,願其弗與。”

一字一和,富貴冷灰,是啊,人生實難,洛陽城裏優遊歲月的少年人,終是消失在光陰深處了。

陳泰有點矜持地看他:“子上,你倒是別來無恙,不像大將軍,變化很大,”他微微有了笑意,莫名發苦,“東關一戰後,是我提議平胡,可沒想到新興雁門兩郡先反了,是大將軍替我把罪責攬下來的。子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換了稱呼,“我心裏其實是有慚愧的。現在,他讓你坐鎮長安,也好,你我共同為大魏守好這邊疆。”

哎,玄伯這個人,總是這般誠實,桓行懋苦笑看著他,嘆道:“玄伯別笑話我了,你知道的,我無論如何是比不上兄長。”說著忽又難得笑容燦爛,“玄伯,你看我叔父,一輩子都比不上我父親,可他現在不也德高望重深受人愛戴?我沒什麽大志向,能做到我叔父那個地步就滿足了!日後,我能跟你一道留在西北戍邊也不失為快事!”

陳泰眉目終於有了些昔年的影子,和他桓家兄弟仿佛還可話當年,他笑著頷首:“好,來人,斟兩碗酒來。”

酒倒滿,陳泰舉碗同桓行懋一碰,眸光閃閃:“子上!願大魏早一統河山,願天下早海晏河清!”

一口一個大魏,像是無意,又像是刻意,桓行懋聽得清清楚楚,他豪氣幹雲地應了句:“君子信誓,不遷於時。及子同寮,生死固之!”垂眸飲酒時,眉宇卻不覺輕輕皺起。

酒碗一擱,桓行懋改了主意,沒有即刻啟程,而是隨陳泰張既的大軍準備見桓行簡一面。

魏軍凱旋,寨外得知大軍要回營,軍樂早奏起來,寨門大開。嘉柔像個小媳婦一樣也忙碌不停,起的絕早,先端了木盆到附近溪澗洗自己貼身衣物。

西北大地,暑氣早散,此刻初秋的風在澗溪中吹過,清爽宜人。是時日光湛湛,照在水波上晶然跳動,偶有一兩只野斑鳩,撲棱著從蘆葦叢中飛起,再也不見。

“不把我的也順手洗了?”桓行簡跟著過來,打趣嘉柔,嘉柔見他兩手空空,知道是玩笑,皺鼻道:“我又不是大將軍的奴婢,再說,你衣裳那麽重我洗不動。”

看她脫了鞋襪,挽起褲腳,兩只晶瑩潔白的腳丫子踩在曬的暖烘烘的碎石上,正把小衣在水裏悠悠地蕩開,嘴裏不知在哼唱什麽,細若蚊蚋,也聽不大清。

桓行簡笑著朝亂石堆中一坐,撿起顆小的,一面打著水漂,一面揶揄道:“要你何用?衣裳不給我洗,馬靴不給我刷,半夜三更還要鬧著我端茶侍奉,姜姑娘,你這個樣子可沒男人敢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