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自七月上旬盛敬侑接到霍奉卿的建議啟用州牧個人緊急治權後,他頂著巨大阻力強征原州多地藥材與糧食,之後便陸陸續續運來集瀅。

但集瀅城中本有十萬之眾,如今城外水神廟前聚集的人也已過萬,原州又比不得淮南那種物產富饒之地,強征來的這點藥材與糧食還得分出半數供應同樣有需要的上遊城鎮,抵達集瀅的藥材、糧食實在無法滿足這麽多人的需求。

集瀅縣令與霍奉卿等人再是絞盡腦汁,終究難為無米之炊,最終不得不將原本每日供給三頓的食物與湯藥縮減至每日一頓。

瘟疫終究會是死人的,這個道理誰都懂。

但當大家眼睜睜看著接二連三有屍體被擡去遠郊焚化、每日食物與湯藥供應縮減,又有多名醫者、官員接連累倒,不安的情緒再度蔓延,城外水神廟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局面又重擡起躁動的苗頭。

這種躁動的初期表現,主要是棚中染症者們之間開始因為各種莫名的理由產生摩擦,言語沖突或推搡場面每日都會出現好幾次。

雖都被顧子璇帶來的官兵及時以強力制止,但這終究不是個好預兆。

自八月十九起,又是沒歇沒停的連天雨,一直持續到八月廿三,瀅江水位再度高漲。

官府大量人力被牽扯在堤壩上,水神廟前又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氣氛,顧子璇等人每日都如履薄冰。

好在沈競維是個穩得住場面的,雲知意大致也能跟得上他的步調,有這兩人在水神廟前坐鎮幫手,多多少少為顧子璇分擔了些壓力。

這天上午,護送醫者出城來看診的一名集瀅城中衛特地將沈競維請到避人處單獨說話。

做為欽使的隨行聽差,雲知意自也在側。

那城中衛謹慎環顧四下,確定無人偷聽,這才小聲稟道:“霍大人命卑職轉告欽使,小田大人已自淮南請得醫藥糧草歸來,預計今夜亥時自南城門入城。”

“知道了。”沈競維輕描淡寫地頷首應下。

城外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已持續近十天,眼下田嶽從淮南帶回大批醫藥糧草,這分明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雲知意實在不懂霍奉卿為何要用偷偷摸摸的姿態傳遞這個訊息。

那城中衛也沒解釋為何要如此,稟報完後便斂了神色,轉身走向水神廟前那排密密匝匝的棚子。

雲知意略略湊近沈競維,輕聲發問:“九哥,霍奉卿這是什麽意思?不能讓城外的人知道這消息?”

“難道你覺得該敲鑼打鼓地宣布?”沈競維頗為嫌棄地斜睨她一眼,仿佛她問了個多蠢的問題。

“若在城外這些人面前漏了半點口風,今夜他們中必定有不少人會沖向南城門試圖哄搶。你用腳趾想想都該知道那會是什麽後果。”

眼下城外染症者與其親屬加起來已迫近兩萬,如果被他們知曉今夜有大批醫藥糧食入城,就算只有三五千人沖向南城門也要出大亂子。

到時為迎醫藥糧食進城,南城門將持續敞開近一個時辰。但凡趁亂混進城三五十個染症者,那就功虧一簣了。

雲知意揉著太陽穴,五官幾乎要皺成一團:“這麽大的雨,藥材糧食肯定得入城才能得到更好保存啊。而且總得煮成粥、熬成湯藥送出來才能進嘴。他們怎麽會傻到沖去南城門搶米搶藥生吞?”

沈競維嗤之以鼻:“怎麽不會?沒見近來城外的氣味已經不對了?這種時候許多人是講不了什麽道理的。一旦知道有大批藥材糧食抵達,他們首先會害怕的是本地官府對城內城外分配不公。都想活,都怕死的是自家,只要有人一煽動,必定大批湧向南城門,根本不過會腦子想想‘搶生米整藥有沒有用’這件事。”

雲知意心中大駭,受教地點點頭,安靜跟在沈競維身後去尋顧子璇。

顧子璇雖是將門出身,但終究也是初次獨當一面,對人心百態的了解與雲知意相去不遠。

聽了沈競維所言,她也是瞠目結舌好半晌,訥訥囁嚅:“不、不至於這麽瘋吧?若能提前將道理與他們講清楚,應該、應該就……”

“應該個鬼!尋常貧苦人家裏若突然有點好東西吃,親兄弟姐妹之間為搶著多吃一口都能打起來。而今食物藥材攸關生死,又是與一群陌生人爭搶,你以為有幾人真能謙讓體諒?”沈競維沒好氣地甩出對淡淡白眼,果斷道,“今夜你的人務必守在水神廟前,以防萬一。”

——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沈競維的擔憂真是一點不多余。

誰也不知消息是怎麽走漏的,總之到了黃昏時分,“有大批淮南來的醫藥糧草今夜入城”的消息竟就在城外人群中傳開。

雲知意等人盡力安撫、解釋,收效卻甚微,水神廟前的騷動漸呈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