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洞房花燭

恕墨宗的南邊有座奇山,高萬丈峰百余,如同被巨斧從中利落劈開,分出兩座至高峰。撥開筆直崖壁間終年不散的煙雲,可以看見上面用草書刻的三個大字——盈滅宗。

姜沉離和陸衍重新整理過儀容,此刻正並肩站在連接兩峰的墟海廣場上。他們各執一頭沾滿金瀝粉的紅綢,在各派賓客的注目中,緩緩走向前方的祭台。

陸衍自從方才打輸了架——當然這是他自認為的,神色就一直有些懨懨。兩人到達祭台上,面對面站定後,沉默許久的他忽然開口:“現在如果後悔的話,還來得及。”

姜沉離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雖然她剛剛確實是被陸衍的爭強好鬥嚇到了,但好歹給點適應的時間吧,她什麽時候說過要反悔了?

陸衍見姜沉離不應,以為她是在擔心修為的事,又補充道:“我負責解契。”

姜沉離哭笑不得,索性借著月光,細細端詳她的這位大佬。

“日中結契,月出結姻。”是書中設定的傳統習俗。此時一輪皓月掛在山峰上,雲台浩渺滄海一粟,仿佛只要越過廣場四周的漢白玉石欄,就能踏進月宮尋桂。

月華輕慢,散在廣場地磚的山霧上,像雲海裏泛起粼粼波光。陸衍周身也被鍍了一層銀輝,他閃閃發光地站在海上月下,龍章鳳姿豐神冠玉,連眼尾那顆兇悍的紅痣也溫柔下來,簡直無一處不完美。

恕墨宗的太上長老耀義是今天的主婚人,為人刻板嚴肅,老早就封了自己的聽覺,任這對新婚道侶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他眼觀鼻鼻觀心等了一會,擡頭看了看月色,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用灌注了靈力的渾厚聲音朝賓客朗聲宣布:“中天月懸,行禮開宴。”

陸衍恍若未聞,仍站著一動沒動。耀義長老以為他是春風得意一時忘形,又輕輕咳了兩聲作為提醒。

陸衍還是沒動。

耀義長老:“…………”

姜沉離知道陸衍是在等她最終的決定。

經歷了方才的刺殺,姜沉離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她這位道侶是多麽喜怒無常的人物,不僅可能無法幫她渡厄,甚至極有可能引火燒身。她母胎單身了二十多年,連男人的手都沒怎麽拉過,一朝扭蛋扭到一只陸大佬,說不怕是不可能的,但——

姜沉離揚起凝白如新荔的下巴,透過兩番本該難逢的塵世,浩浩無涯的光陰,對陸衍瀟灑一笑:“無悔。”

鏡花水月一遭,順心而為,所以不悔。

陸衍看了她一會,終於點點頭,然後在耀義長老的怒目而視中振袖一揮。

他們手上的紅綢被陸衍注靈揚起,滯緩似霧地在半空停留了一瞬,刹那間爆裂為無數落紅大小的碎屑。碎片以祭台為圓心,燃著赤焰四射開來,眾人席上的花燭與墟海廣場的懸燈都被其盡數點燃。

隨著紅綢上紛紛揚揚飄灑的金粉,一齊落到她身上的,還有一張流轉著陸衍靈力的暗紅薄紗。

姜沉離烏沉沉的眼睫顫了顫,抖落下一連串亮晶晶的粉末,這個操作……怎麽好像有哪裏不對?

“……”耀義長老臉色一言難盡,看了這個夾帶私貨的弟子半晌,掙紮著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執蓋,禮成。”

…………

墟海廣場上燈火如晝,映得兩位新人恍若神仙愛侶。藏書閣看台上的洛連川從這幅如花美眷圖中移開視線,回到了書房中。

書桌上放著一提印著宴春樓標志的食盒,但他似乎遇上了什麽棘手的難題,動也沒動裏頭的點心,只是握著卷宗在來回踱步。

半晌,身後傳來響動,他倏然停下腳步,臉上凝重的猶疑如潮水般褪去,轉身之間換上一副溫潤無害的模樣,對來人微微一笑:“辛師妹,怎得不去觀禮?”

他身後的辛如寄偷襲失敗,頗有些懊惱,氣哼哼靠到書桌上,抓起一只紫毫毛筆把玩,一團天真的娃娃臉上掛著噘得老高的嘴:“陸伯伯到處在尋你,我說我看見你在這兒,就自告奮勇找來啦!”

洛連川聽後不見多少驚訝:“多謝師妹,我這就去。”

他與辛如寄堪堪擦肩而過,忽然聽見她脆生生在身後問道:“——是你吧?”

洛連川腳步頓了頓,輕笑一聲轉回身:“師妹在說什麽?”

“不是師兄留下的?”辛如寄用那只紫毫筆指著桌上的食盒,滿臉無邪。她又想到什麽似的,兩頰緋紅,雙手捧著臉撒嬌:“該不是留給我的吧?洛師兄你不能害我發胖呀!我的臉最近可都圓了一圈——”

“……”洛連川深深望她一眼,取過食盒:“既然如此,那我便拿走了。”

他走到門邊時,狀似不經意回過頭,辛如寄已經哼著歌坐上閣外的欄杆,她搖晃著懸在空中的纖細小腿,遙遙望著墟海廣場的方向,如嫁衣般的紅裙在夜風中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