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死一念

姜沉離所坐的轎輦由四只白首赤尾的鹿蜀擡起,周身以雲色鮫綃為幔,隔絕了旁人的視線。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著舉行合息之禮的誓心台趕去。

書中提到過,合息禮是這個世界的傳統。結為道侶之前,必須先一同來到誓心台,歃血為契,以此求得天道的預示。結緣一經達成,便不可輕易回還,如若他日有人決意反悔,則需祭出自身三成功力,方可斬斷塵緣。

原主合息禮所得到的天道卷軸,自然是被早有準備的洛連川替換掉了。他後來為了挽回女主,自廢功力斷了這份契緣。至於那份真正判詞的內容,大概連原著作者都不知道了。

姜沉離的怒火熊熊焚燃了一會,整個人又蔫了下來。她脫力般靠到椅背上,望著前方陸衍的背影發呆。

陸衍此時雖是規規矩矩架在轎輦的龍頭上,但看起來還是不像什麽正經修仙人。順著他又高又颯的筆直馬尾往下看,路過沉穩的寬肩,就來到了被喜袍遮住的窄腰附近。

姜沉離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正流連在何處,嚇得立刻移開視線,正襟危坐起來:就算你母胎單身了二十多年,也不至於對著這麽一反派犯花癡吧!

可她內心深處另有一道聲音,正小聲又可憐兮兮地狡辯著:畢竟這個反派有那麽一點——勉強——挺好——

好吧她承認,是特別好看,靠臉倒立耍雜技都能出道的那種。

姜沉離躲在帷幔後的小臉似晚霞緋紅,她舉起陸衍“送”的那顆靈球,裏頭的遲暮蝶還在不知疲憊地撞著透明的靈壁,用短短一晝性命換來這般極致的熱烈。

這種瘋狂頗有些不祥的意味。她手心冰涼,不安地望向前方陸衍張揚桀驁的背影。恍惚間,似乎與小說描述的結局漸漸重合了:

盈滅宗少宗主陸衍修行邪功走火入魔。在奪走各派聯合守護的秘寶後,入魔的他叛逃魔界,仙門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被親兄長陷害為魔族奸細,慘遭其滅口的洛連川此刻卻奇跡般復活了。他不計前嫌,挺身而出統領亂局,設計將陸衍連同百萬魔族圍困在窮極淵。

雙方鏖戰一天一夜後,陸衍已是強弩之末,他破釜沉舟自斷神兵凝江,獻/祭全身修為意圖撞破封印,喚醒沉睡百年的魔皇。最終以被洛連川持劍震碎奇經八脈,打落窮極淵告終。

善惡扭轉,惡人得報,人人莫不拍手稱快。少時成名的陸衍,無量風光轉瞬即逝,就此身隕。

“不行不行。”姜沉離想到這裏,心中酸澀難忍,不停地喃喃自語,“我不能讓他這樣,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呢?姜沉離此刻感覺也沒比被關起來的遲暮蝶好上多少,她焦慮地撓著座位上的軟墊,對這種陌生的情緒毫無辦法。

這時,姜沉離突然看到了禦劍墜在陸衍身後幾米遠的洛連川,依舊是那副濁世公子出塵模樣。她腦袋頂懸著的燈泡“叮”一下亮了起來。

姜沉離握拳猛擊手心:是啊,陸衍當然不能有事,她這個炮灰還指望抱他這個大佬的大腿呢。

“?”身後一直傳來奇奇怪怪的動靜,陸衍轉過頭,銳利的眼神穿透飄蕩的帷幔,捕捉到了那道若隱若現的人影。

她和那天在屋頂遙遙一眼望到時別無二致,紅彤彤、小小一只。正滿臉懊悔,齜牙咧嘴地揉手腕,眼底還有盈盈的水光。

陸衍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看得笑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她像鼓足了什麽勇氣似的,將他給的靈球啪一下捏碎,幾只行暮蝶得以逃出生天,爭先恐後地飛遠了。

陸衍:“……”笑容漸漸消失。

洛連川將他的轉變盡收眼底,高深莫測笑道:“兄嫂果真是個很有趣的女子。以前和她煮茶論道時,從未見過她如此……活潑的樣子,看來她真的很高興能嫁給兄長。”

陸衍向來懶得搭理洛連川以各種形式、全方位展現的陰陽怪氣。

洛連川拳拳熱情遇冷,卻並不灰心:“一會兒的合息儀式上兄長千萬按照流程,切莫心急。再說以你二人的才貌,想來也只有一句‘天作之合’可以相配,不必太過擔憂。”

陸衍磨了磨牙,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

誓心台坐落在山谷間,與它名裏暗含的繾綣之意不同,看起來頗為莊嚴肅穆。

空闊的廣場中央有一根刻滿晦澀符號的黛青色石柱,廣場東西兩極分別設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台,台上放置著兩面約摸四尺寬五尺高的銅鏡,造型古樸無奇,周遭伴有層層雲煙,看不清鏡內的景象。

想要結契的道侶需分別站到兩側的高台上,在旭日正懸頭頂,石柱不見陰影之時,各取一粒心頭血送進銅鏡內,方可得到天道之示結下契緣。

姜沉離收回視線,嘖嘖驚嘆:挺先進,還是觸屏串聯感應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