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打雲霜出生,僅相差3歲的姐妹倆在成長過程中免不了有爭執,但雲霧來不戀戰,倒不是說她有當姐姐的覺悟讓著雲霜,而是她不屑和雲霜吵架,一言不合就端起“不與傻瓜論長短”的架勢,冷眼旁觀雲霜又哭又鬧,或者掉頭就走眼不見為凈。

尤其到後來開始讀書,兩人雖然只差了三歲,但是因為雲霧來早讀加跳讀,姐妹倆差了足足五個年級,論思想境界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話根本說不到一塊。

可雲霧來被觸到了最不能觸碰的逆鱗。

她被雲霜的話殺了個措手不及,臉上的內疚先是變成慌亂,她很快反應過來,於是那慌亂變成了蠢蠢欲動的暴戾,甚至用殺氣來形容也不為過。

這是雲霜記憶裏,雲霧來唯一一次有跡可循的較真。

雲霧來傾身,單手卡住雲霜的脖子把她拖近自己,拉拽中桌布移動,桌上的碗盤杯盞隨之掉落到地上,摔個粉碎,雲霧來無暇顧及,咬牙道:“媽媽那麽愛美的一個人絕不希望自己像具屍體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如果她還有力氣做最後一件事,那一定是拔掉自己的氧氣管。她拖了四年,幹爸幹媽已經仁至義盡,你在駱家當了這麽多年的掌上明珠,居然到現在都還不能理解幹爸也生病的時候,幹媽一個人究竟背負了怎樣可怕的壓力,精神壓力、經濟壓力、道德輿論壓力,她但凡脆弱一點點,早就崩潰被壓垮了……她真是白疼你了,我替她不值。”

卡在雲霜脖子上的手保持著克制,並沒有太用力,但雲霜還是有些呼吸困難,她漲紅著臉仰著脖子,眼淚不斷從眼角滑落,艱難地發聲:“如果爸媽不是幫忙去機場接幹媽和哥哥,爸爸媽媽就還活著,我們還是團團圓圓的一家四口人。”

那天,幹爸剛好很忙,駱洲和幹媽剛好旅遊回來,爸媽剛好幫忙去機場接人,爸爸剛好抱著僥幸心理闖了個倒數幾秒的紅綠燈,就是這麽多剛好,剛好釀成了這場天大的悲劇。

誠然,如果父母沒有幫忙去機場接幹媽和駱洲,也許他們至今仍安然在世,雲家仍是完整的幸福之家。

可駱家在整件事情中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過是委托好友夫婦順道去接人而已,這本是兩個家庭之間再正常不過的舉手之勞。

雲家和駱家成了一盤算不清楚的亂賬,駱家需要擔負的責任可輕可重,全憑良知。

駱家選擇了能力範圍內最大程度地負起責任。幹爸查出癌症以後,所有親朋好友都勸他們放棄蘇菀,並且別再繼續撫養雲霧來和雲霜兩姐妹,用省下的錢來做更好的醫治。

幹爸說:“不可能,這是我欠他們家的,哪怕用我的命去還,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對,駱家欠我們的,所以幹爸幹媽視如己出撫養我們兩個,再苦再難也要延續媽媽的生命,但是人的贖罪是有限度的,何況幹爸生病,駱家自身難保。一個還有希望的幹爸,和一個沒有希望的媽媽,我選擇保幹爸,不生而養,百世難還。”雲霧來壓低了嗓音,因為極端的憤怒,她的雙目赤紅,聲音帶了很明顯的哽咽,“拔掉媽媽的管子,不管是對你,對我,對媽媽,還是對幹爸幹媽,都是最佳的選擇。媽媽解脫了,我們也解脫了,沒有我做出這個決定,鬼知道我們所有人現在在過什麽樣子的人生,也許正在社會底層艱難求生,所有人都享受了我這個決定帶來的紅利,誰都休想讓我背負劊子手的罪名度過余生。”

說完,她松開雲霜,拽過自己的包轉身離開。

腳步很快,快到有些倉皇。

雲霜的話讓她停下了腳步。

“如果你真的問心無愧,為什麽不在成年當天就做出這個決定?因為你不敢!你不敢在媽媽生你的這一天結束她的生命,你冠冕堂皇說了這麽多,事實上你心裏非常清楚,就是你自己放棄了媽媽,沒有盡全力救她,我們可以賣房子,而且那個時候你明明和哥哥在一起,錢對他們家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只是你放不下你的自尊心,沒有向他求救。”

雲霧來折回去,她的額角和脖子暴著數條青筋,居高臨下望著雲霜,戾氣強到雲霜幾乎無法與她對視。

“房子不是一把青菜,不是你想賣就能賣的。至於問祝凱旋借錢,我的自尊沒有那麽值錢,但也沒有廉價到要為活死人買單。你從前年紀小不懂,現在好歹快大學畢業了,要是仍然不明白腦死亡是什麽意思的話,我再第八百遍給你重申一次,媽媽不會醒了,她只是一具靠著醫療器材呼吸心跳的屍體,並且她也不想這樣活著。”

雲霜捂住臉,痛哭出聲:“你怎麽確定媽媽不想活著,她從前好好的時候開的玩笑,到了生死關頭也能當真嗎?更何況醫療水平在不斷進步,也許不久的將來,腦死亡就可以被攻破,這你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