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尾聲二:銀盤裏煎雪(療愈)

車外晃過一叢又一叢的燈焰,在席銀臉上落下時明時暗的斑點。

“睡會兒吧,到了我喚你。”

她溫聲勸道。

張鐸則搖了搖頭。

伸手握住她捏在他耳朵上的手,“你不想問問我發生了什麽?”

席銀低頭看向懷中人,他依然年輕,眉目俊朗,只是一直不肯疏開五官,從而顯得有些陰郁。

“殿下死了,金華殿娘娘…很難過吧。”

張鐸“嗯”了一聲。

席銀沒有試圖開解他,甚至不再往下問,只是伸手環住他的肩膀,將臉頰靠在他的頭上。

“沒事的,回去我給你上藥,很快就會好的。”

說完,她朝車外看了一眼道:“過會兒……宋懷玉和宮內司的人,也會來嗎?”

“不會。”

張鐸的聲音放得很輕:“就我一個人,跟你回去。”

席銀沒有立即回應她,半晌,方溫聲道:”

“為什麽把自己說得那麽可憐。”

張鐸張口剛想說話,卻因為背脊上的疼痛,哽了一口氣在喉嚨裏,舒不出來,便變成了一陣咳嗽,席銀忙替他攏緊了披在身上的袍子,“別生氣,我不該在你這麽難受的時候,還說這樣的話。”

張鐸抑住咳意,擺了擺手,“也沒說錯,只是我從前不準自己這麽想,也不準別人這樣想。”他一面說著,一面將手臂伸向席銀背後,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地抓住了席銀身上的某一處衣料,一如席銀當年害怕被他遺棄那般膽怯,卻又不能夠讓她知道。

人世的因果,有的時候如同戲法一般,叫人哭笑兩難。

張鐸用最嚴酷的方法,逼她去做一個有勇氣活在他的身邊的人,在這個過程當中,他不準她膽怯,不準她後退,她也的確做到了。可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可堪一人抵禦整個儒門對她的偏見,於是不能,也不再需要宮妃的名分來給予她尊貴。

這樣的席銀,他愛至極處。

可是,她也不再屬於洛陽宮,不再從屬於他。

她美好而孤獨地生活著,好像隨時都可以離開他一樣。

所以,如今在得與失之間,反而是他怯了。

“你……”

他吐了這麽一個字,卻半晌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席銀沒有催問,靜靜等著他尚未出口的話。

“席銀。”

他索性喚了她一聲,順勢調整了自己的呼吸。

無論要說出什麽樣卑微的話,他都不願意讓自己看起來那麽狼狽。

席銀“嗯。”了一聲,依舊溫順地等著他。

“你……不會離開洛陽吧。”

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身旁的人卻沉默了下來。

等待她回應的這個過程,令張鐸心中一時千念,可是,不論如何惶恐不安,他內心的驕傲,也只準許自己問這麽一遍。

“你別害怕呀。”

她突然開了口,聲音很輕,像沉浮在水面上的一抔光。

“我不會害怕……”

他下意識地否認,然而說完之後,又忽然覺得這一刻的辯解毫無必要,她已經知道了,不僅知道,還在他承認之前想好了寬慰他的話。

“我很喜歡洛陽城,就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敢擡著頭在這條銅駝道上行走。所以,我會像你教我的那樣,做一個不卑不亢,知書識禮的姑娘,也會一直一直陪著你,而你……”

她溫柔地笑笑,伸手拂開他眼前遮目的頭發。

“你不要害怕,縱我命微若塵,也會落在你的身邊,保護你呀。”

誠如她所言,能“保護”張鐸的人,一直豆只有席銀。

就像最初在銅駝道上遇見她的時候一樣,他很想要這個女人,陪著他安安靜靜地養幾日傷。

事實上,他最狼狽,最痛苦,最孤獨的時候,身邊都只有席銀這麽一個人,與其說她那雙手療愈的是皮肉,不如說療愈的是他拼命壓制,從不外露,卻一直擺脫不掉的‘脆弱’。

“下車吧,到了。”

不知不覺,已行至官署門前。

席銀輕輕松開他的肩膀,踩著車轅下了車。

雪龍沙聽見席銀的腳步聲,撒著歡兒跑了出來。

它之前一直被養在洛陽宮的獸園,席銀遷入張鐸從前的官署之後,宋懷玉來過問過幾次她的所需,席銀到什麽都沒提,只說想要把雪龍沙帶回來。

因著不是內禁庫的事,宋懷玉回宮後,事務一多,竟一時沒有想起,交秋的時候,還是江淩去獸園親自過問,才把雪龍沙送了回來。

脫離了內侍的管束,再回到它熟悉的地方,狗也比從前自在歡快了不少,加上很久沒見席銀了,但凡席銀在府中,它就要粘著,一刻也不走。今日一日不見席銀,這會兒見席銀蹲下身,它就蹭頭曾腦地靠了過來,拿那濕漉漉的鼻子去摩挲席銀的手掌。

席銀揉了揉它的腦袋,偏著頭笑了笑,“是餓了嗎?這麽乖,今兒我出去了一日,都沒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