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夏橘(五)(第2/2頁)

“心臟”是血肉所成,對世人生殺予奪時,會軟。與女人陰陽交合時,也會軟,所以才要給它一層金甲。

久而久之,那層金甲就和心臟掌在了一起。

二十年來,他不止一次地被人傷過肉身,但卻從來沒有任何人,敢穿過他的肉身,去觸碰那一層的內甲。

而如今身旁的女人伸出了手,不僅如此,她手上還握著一把無形的撬刀。

張鐸知道,自己是因為懼怕,才用力打傷了那只手。

可是,他究竟為什麽會怕這個女人呢?

他好像隱約明白,卻又不敢想得過於明白。

畢竟愛意渡到了孽海的盡頭,難免轉成摧殘之欲。

想要在這個亂世裏,雕琢,維護席銀這個人,除了一根鞭子之外,他也需要一副鐐銬,必要時,反過來給自己戴上,鎖住自己的手。

“席銀。”

“在。”

“朕……”

“是我亂說話。”

她打斷了他的話,一面說,一面揉了揉眼睛,“我就是笨,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麽避你你的忌諱。若是讓胡氏知道,我還在為規矩挨你的打,她定又不肯服我了。”

說完,她小心地避開手掌的紅腫之處,撐著案面站起身,低頭柔聲道:“我沒有慪氣,我認罰的。我去給你端茶。”

“等等。”

席銀站住腳步,回過頭來,靜靜地等著張鐸吩咐。

“你不是有事要求朕嗎?”

席銀此時倒是怔了怔,猶豫道:

“我……我不敢求了。”

張鐸捏著金鈴站起身,“你是不是想去看岑照與平宣的婚儀。”

席銀喉嚨一緊。

“我……”

“你如果像上次在廷尉獄一般,不肯回來,朕怎麽處置你。”

“我如果不回來,你就讓宮正司的人把我抓回來,當眾杖斃。”

她隱約從張鐸的話中聽到了大赦之意,應得又快又急,生怕他過後會後悔。

張鐸偏頭看著她。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

他說完,返身走回案內,把趙謙留下的錦盒拿了起來,出案遞到她手上。

“替趙謙把這朵榮木送給平宣。”

“是。”

“朕給平宣大婚的賞賜,你也一並帶去。”

“是。”

“還有一樣東西。”

“是。”

她連應了幾個“是”,忽地反應過來,這句話並不是一個指令,忙小聲追問道:

“是什麽。”

張鐸立在燈影下面,看不清面目。只聞得聲音冷冽。

“把盒子放下,過來。”

席銀依言放下了錦盒,小心地走到他面前。

張鐸一把握住席銀將才挨打的手,她下意識地又要往後縮,卻被張鐸的手指錮地死死的。

與此同時,一塊尚帶著他手掌余溫的金屬,落進了她的手掌中。

席銀低頭一看,竟是張鐸適才雕琢的那只金鈴。

“給我的……”

“對。”

席銀伸出另一只手,將它拈起來,輕輕地晃了晃。

“為什麽……他不會響啊。”

“它沒有鈴舌。”

“沒有鈴舌,怎麽能算是鈴鐺。”

“它不是鈴鐺,它是鐸。它是除了朕之外,誰都不可以輕易出口的東西。朕把它給你,不是為了找到你,也不是為了讓你招搖於人群,所以它不需要鈴舌,不需要響。”

席銀垂下頭,“你……為什麽要把它送給我。”

“戴著它。”

席銀聞話,險些脫了手。

這麽多年來,除了腳腕上的銅鈴鐺之外,席銀身上從來沒有佩戴過別的東西。她一直認為,身有所屬,則心亦有所屬。

這是她的妄念,也是她的執念。

“可我已經有一串…… ”

“不要把它和你腳腕上的東西相提並論!”

“是……”

被他威喝之後,她不敢再說什麽,望著手中的金鈴發愣。

面前的人從喉嚨裏慢慢地吐了一口氣,似是在極力地壓抑氣性,聲音雖不厲,卻有些不穩。

“這只金鐸的金料,是西漢女官左夫人的印璽,它曾是是官印,朕不準你侮辱它。”

席銀聽完他的話,沉默了良久,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腳腕上的銅鈴鐺發出了幾個零碎的響聲。

“你雖然跟我說過很多次,可我一直都沒有聽得太明白,後來,我私底下也自己回想過,雖混亂,但也多少有些體悟。”

她說著,擡起頭來道:“你是不是認為,哥哥在侮辱我。”

張多寒聲道:“朕跟你說過,朕從不屑於詆毀,或者說評述洛陽城中任何一個人。”

席銀抿了抿唇。

“我都知道……”

她說著說著,聲音顫抖起來,肩膀輕輕地抽聳著。

“可我不信……我就是不想信嘛……”

張鐸低頭看著她,“站好,朕沒有逼過你。”

“我知道你沒有逼我,是我自己要去揣測他……明明是他把我養大的,沒有他我早就死了,可我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