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夏橘(四)(第2/2頁)

顧海定笑道:“先生所言見血。然而,我險因莽奪此職而喪命。且荊州若傳捷報,趙謙回洛陽,重領中領軍不說,更會加受封賞,是時,定更無人敢置喙半句。”

岑照背過身:“顧大人,已言重要害之處。”

顧海定一怔,忙追問道:“是何要害。”

一只青雀落棲蓮葉之上,一下子折斷了蓮枝。

鳥羽上的青灰抖落,羽翼震顫之聲襲入岑照的耳中,他細辨了辮方位,伸手扶欄,朝潭中虛望而去,語聲平和,語意則將破未破。

“要害在於,其人歸洛陽之日。”

***

夏晝綿長。

這日江沁與太常卿在東後堂奏稟張平宣婚儀之事。

張鐸為自己的妹妹擬了“宜華”二字為封號,席銀曾問張鐸,為什麽是這兩個字,張鐸卻並沒有出聲解釋的意思。

其實,就算他不說,席銀也多少明白。

對張平宣和徐氏,他一直都想把最極致的富貴和尊榮給她們,連封號都定最好的字,即便他自己並不大在意這些虛妄的意義和禮節,但若她們肯要,他也就耐性仔細斟酌。

江沁和太常卿奏事奏到了亥時方出。而後尚書省承詔擬旨,又耗了個把時辰,等裏面叫傳膳的時候,亥時已經過了。

席銀引著胡氏擺膳,張鐸正立在博古架前掃看書脊。

胡氏擺好膳之後,行禮退到了一旁。席銀在案前跪坐下來,看著張鐸的背影,也不敢冒然喚他。

半晌,他方從架上取下了一本書,轉過身來。

“怎麽擺這了。”

胡氏聞言,忙伏了身。

席銀看了一眼胡氏,輕道:“是你叫傳的。”

“算了。”

他也沒再多說,走到席銀身旁坐下,擡手讓胡氏退下,取著夾了一片炙肉,一手將將才取出的那本書翻開。

“你吃東西的時候……能不看書嗎?”

“住口。”

席銀毫無懸念地挨了他的斥,而張鐸竟然連頭也沒擡。

席銀悻悻然地閉了嘴,挪膝過去,幫他壓平書頁,小聲道:“我替你摁著,你用膳吧。”

張鐸這才松開手,口中咀嚼炙肉,目光卻仍然落在書上。

席銀看張鐸神色專注,不由跟著他一道去看。

她原以為,是什麽議論軍政大事的冊子,認真看時,卻發現是一本營造圖鑒。張鐸翻的那一頁上,繪著金鐸的圖樣,和永寧寺塔上的那幾個碩大的金鈴鐺很是相似,只是看起來,要精小得多。

“你……看這個做什麽呀……”

“住口。”

他今日好像沒有什麽多余的話,席銀只好抿了抿唇,仔細壓好頁角,過了半晌,忍不住又問道:“你要造鈴鐺啊?”

張鐸忍無可忍地擡起頭,“你信不信,朕傳宮正司的人,絞了你的舌頭。”

“我不說了。”

張鐸看了她幾眼,合書道:“明日朕要看你寫的《千字文》。”

席銀點頭道:“好,我夜裏會好好寫。”

張鐸咳了一聲,有些刻意,似乎在掩飾什麽。

“不要在朕那裏寫。”

席銀怔了怔,她從前巴不得不在他面前寫,生怕他冷不防地拿玉尺打她的手掌。奈何他從來不準她離開琨華殿的陶案,觀音像下,牢獄一般,今日他要赦她,席銀驚詫之余,也甚是歡喜。

“好,我去我自己房中寫。”

張鐸隨口問道:

“筆墨?”

“這……我不曾備。”

張鐸反手指了指禦案上的筆海。

“去撿你順手的。”

“好。”

席銀應聲站起身,走到禦案前,卻忽然看見了一只從前不曾見過的錦盒。

“陛下。”

“嗯?”

“這個是……”

張鐸回頭看了一眼她舉在手中的東西,平道:“你自己看吧。看了仔細放好。”

席銀聽完,彎腰慎重地挑開鎖扣。

盒子上卻並沒有其他的機巧,鎖扣一彈開,便可掀起。

盒中躺著一朵大半枯萎的榮木花。

席銀想起什麽,遲疑道:“是不是…趙將軍的東西呀。”

“你如何知道。”

席銀低頭望著那朵花,“我以前,聽趙將軍說過,每回他離開洛陽,出征沙場之前,都會給長公主殿下送一朵花。” 說著,她小心地將錦盒合上。

“榮木花真好看,就算枯了也這麽香。”

張鐸聞話,吞咽了口中的炙肉,那經過烈火烤過後的肉,辛辣柴幹,刺激著舌頭和喉嚨,也刺激著他長年不敗地殺欲和戰欲。可再入骨的執念,好像偶爾也會被“情”字所破。

寒甲鐵衣,榮木花。

高塔金鐸,小鈴鐺。

趙謙臨走之前,要張鐸把這朵花送給張平宣,賀她婚喜。

張鐸惱其氣短,可自己卻又想送席銀一只小小的金鐸,懸在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