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夏蓬(二)(第2/2頁)
於是,張鐸索性不把余光也收了回來,對宋懷玉道:“帶張平宣進來。”
說完,返身回殿,走到席銀身邊的時候又道:“在此處候著。”
席銀心有余悸,忙輕應了一聲“是。”
側身讓開道,供張平宣隨張鐸入殿。
漆雕門隆聲合閉。
張鐸沒有去東後堂,孤立在正殿中的鶴首爐前。爐中並沒有焚香,但十二對鎏金蓮花銅燈卻都燃著,烘出張平宣的影子,靜靜地落在張鐸腳邊。
“張退……”
“開口前先行禮。”
張鐸打斷張平宣的話,看了一眼她膝前的地面。
張平宣擡起頭道:“羞辱了我,你就好受了嗎?”
張鐸冷道:“跪,不要讓朕動內禁軍。”
張平宣搖頭道:“我不會跪你。”
張鐸看向殿門,“好,那就和徐氏一道受封,你們就可以立在我面前。”
張平宣低頭笑了笑:“你已經是皇帝了,為了這個位置,父親,二哥,都被你殺死了,你又何必在意我和母親受不受封?”
她說完,屈膝在張鐸面前跪了下來。
“如此,又怎樣?”
張鐸的牙齒輕輕齟齬,“不怎麽樣。”
他說完,走到禦案後坐下,低頭握了手掌,
好在此處是太極殿的正殿,朝陽騰湧於天際時,從他所坐之處,可拋震懾山河的軍令,可擲令洛陽權貴身首異處酷詔,所以,此處是最易砍斷情親羈絆的地方。張鐸閉上眼睛,到也逐漸平復下來。
“你去金華殿見徐婉吧。告訴他,朕沒有禁錮她。”
“去看母親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何事?”
“我……要嫁人。”
張鐸睜開眼,凝向張平宣。
“岑照?”
“對,我要嫁給岑照。”
“張平宣,你自視為洛陽高門之後,自取其辱一次不夠,還要再蹈覆轍?”
張平宣笑了一聲:“當年我救不了陳孝,眼睜睜看著他被腰斬,這一回,我不管是不是老天作祟,總之我絕不會再丟開他。”
“啪”的一聲炸響,驚得張平宣頭皮發麻。
張鐸的手掌狠壓在案,聲音暗暗削出了鋒刃。
“此人心術非正,必要亡於刀斧,我不準你張平宣與此人沉淪。”
“心術……非正?”
張平宣歪首反問,“你已在這四個字上做絕了!”
“放肆。”
“這兩個字,你留給外面那個奴婢吧。”
張鐸壓平自己不由自主聳起的肩膀,直視張平宣道:“我已將該說的話都說給你聽了,你要一意孤行,我不會阻你,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即便你不肯認我這個哥哥,我也絕不能容忍你背叛我。他日,你若行歧路,不得怨我什麽都不念。”
張平宣點了點頭。
“張退寒,母親的生死,你都視而不見,遑論我這個妹妹。你放心,即便我有一日,被你淩遲,我也不會怨你絕情,因為你這個人,本來就沒有心。”
她說完,扶著地面,慢慢起身。
“我要嫁人了,你呢?你何時娶你的皇後?”
“住口。”
張平宣搖頭笑道:“都說你喜歡席銀,不立後位,只尊她那個內貴人……”
“住口。”
張鐸擡頭復了一遍。
張平宣卻沒有止話的意思,轉身道:“你讓我住口可以,那天下人呢,你殺君弑父鐸來了帝位,可謂離經叛道至極,不想在婚嫁之事上,也如此荒唐。世人倒是不敢置喙你的身份和地位,可沒有人會顧及奴隸的體面。說到底,你也自恨喜歡席銀吧。呵……喜歡一個沒有半分見識的女奴,而那女奴的心思未必在你身上,你把這天下最好的珍珠玉石都捧到她眼前,尚抵不過那一對銅鈴鐺。”
她說著,手指已經觸到了門壁。
“你說我自取其辱,你自己又何嘗不是自取其辱。”
話聲落定,門也被她徐徐推開。
侍立在外的宮人紛紛行跪,唯有席銀捏著那對鈴鐺,靜靜地立著。
張平宣側頭看了她一眼,到也沒再說什麽,撐傘走下玉階,帶著女婢,往金華殿去了。
“席銀。”
“在。”
“進來。”
席銀忙將那對鈴鐺重新藏入懷中,挪著步子,走進正殿。
張鐸獨自坐在禦案後,目視案上的雲鶴銅雕燈盞,一陣沉默。
良久,忽聽他道:“你讓朕,被自己的妹妹,狠戳了一回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