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蛹(五)(第2/2頁)
江淩聞聲,不由霽色道:“可真是好聽啊。”
席銀細品著弦聲的余韻,明眸悅道:“這不是瑟,是琴。”
說著,她細撫琴身,琴身為青桐木所質,弦有七根,周身無飾。
“瑟有琴碼,一弦一柱一音,只能於奏時透過左手之按、壓、放等指法,於琴碼之左方奏出滑音、變音,而琴無琴柱,可用左手按指成音。一弦多音,且可用空弦、按弦、泛弦成音。”
她一面說,一面演了幾個音。
江淩道:“從前竟不知你識此物。”
席銀擡頭笑了,說至所擅之物,話也流順起來。
“對於樂器奴尚有一些眼力,這把琴,應是仿蔡邕的焦尾所造。相傳蔡邕在“亡命江海、遠跡吳會”時,曾於烈火中搶救出一段尚未燒完、聲音異常的梧桐木。他依據木頭的長短、形狀,制成一張七弦琴,音色絕於凡塵,後人多仿他的造琴之法,也就有了“焦尾”傳世。這是名士之琴。”
她說完,擡手合上琴盒起身。
“不過,都說士人鼓琴於靜室,伶人鼓瑟於鬧市,我雖能奏幾個音,卻不甚通。我兄長是此道之聖,他焚香鼓琴之時,連北邙山中的野鶴都會棲下靜聽的。”
江淩點了點頭,轉而疑道:“郎主……好像不通音律啊。”
江沁笑了笑,望著席銀道:“自然是買給席銀姑娘的。姑娘抱進去吧。今日的字兒啊,不肖再寫了。”
席銀不禁想起了幾日前張鐸在張平宣門前的話。
“以後,寫完字你可以奏幾回琴。”一時出了神,不由攤開自己的手來。
這幾日他不在清談居中,也就沒顧上拿筆杆抽她的手,查她的功課,平宣也肯見她,手上的活路清閑起來,之前舊的傷也漸漸好全了。
江沁見她立在日頭底下不言語,輕道:“可惜,趙將軍尚在雲州,不然,郎主的心意,他或許尚可為姑娘一解。”
“江伯的話,奴聽不明白。”
江沁笑笑:“他想姑娘好,但又怕姑娘過得太過艱難,被他逼走。這琴瑟放在外面,就是世家子弟們哄女子們開心的,只不過,他這樣正八經的買回來,姑娘到看不明白了。所以老奴說啊,該早些迎趙將軍回來,能開解姑娘,或許也能開解咱們女郎。”
席銀沒有說話,江淩卻應道:“快了吧,我在外聽說,陛下要同郎主一道去鏞關。獻俘禮後,就要押解劉必和岑照等叛賊回……”
“你說什麽,押解誰。”
江淩一不慎,說出了岑照的名字,忙轉身拍嘴,然而席銀顯然是聽清楚了,轉到他面前道:“你將說要押解兄長回洛陽?兄長為什麽會成了叛賊?”
江淩看著江沁,遲疑不敢開口。
江沁擺手示意他退後,自己上前道:“一賢公子叛入劉必麾下,如今霽山和雲洲城一戰,劉必大敗被擒,那其麾下眾謀士將領,自然都要押解回洛陽判罪。”
席銀聞此,突然明白過來,張鐸讓她把岑照忘了是什麽意思。
“江淩。”
“什麽?”
“你將才說,陛下要在鏞關受獻俘禮是吧。”
“是啊……”
江淩說漏了嘴,此時正心虛,忽又被她問及鏞關的事,應過聲之後,忙不叠地追問道:“姑娘要做什麽啊。”
“你想去鏞關?”
這一聲從庭門外傳來,慣常的寒涼。如同一陣朔寒的風,穿破夏庭。
席銀和江淩肩脊一抖,不及回身,張鐸已經走到了席銀面前。
江沁見狀,忙帶著江淩退出庭去。
席銀下意識地退了幾步,不妨踩到了雪龍沙的前爪。
狗痛得一越八尺,竄到那琴盒後面舔舐。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好人,根本就不配活在洛陽城。生死不由你,看開。”
席銀望著他搖頭道:“奴不求你救他,奴只是想去見見他。”
“我讓你把他忘了。”
他說完,冷冷地凝著她的雙眼。不知為何,此時他竟然想在她眼底看到一絲膽怯。
然而,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她竟然捏緊了手掌,抿唇道:
“憑什麽。”
這一聲音並不大,然而卻無比刺耳地鉆入張鐸的耳中。
“你再說一遍!”
若換作以前,席銀一定不敢再與一個男子言辭相撞,可此時,她也不知道何時拾得了勇氣,竟直身朝前走了幾步,擡頭望向張鐸。
“你也有家人,你夢裏也會哭。我雖是你的奴婢,但我也有家人,你憑什麽,要我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