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春蛹(第2/2頁)

不留意之間,張鐸觸碰到了張奚蜷縮的手指。人一死,氣息盡抽,就剩下一副柴軟無趣的皮囊。

張奚的身子已經開始涼冷。

身上衣裳被張平宣將才的那一番抓扯掀亂了,露出胸膛上的皮肉。

張鐸想起,張奚執本講授時,曾說起過:“儒家以衣冠寓道,衣冠即‘禮’之外化,是以,士者不得一刻瀆衣冠。”

張奚將他自己所講的道理,踐行很好。

二十多年來,張鐸的是第一次看見長奚裸露出身上的皮膚。

他不禁伏低身子細看。

名義上的父子,也著實有一身全然不同的筋骨。

張鐸瘡痍滿身,如同幾經焚毀又被反復重築的城池。而張奚的身子,瘦弱而完好,詮‘刑不上大夫’的儒家之理,從沒有被金屬,木竹羞辱過。

“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出自《莊子·德充符》,注釋見作話。)你教我的,我從沒有忘記過。不外乎闡釋不同,你不認我,我不認你。”

說罷,他伸出手臂,攏理好他的衣襟。

***

席銀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見張鐸回來。

雪龍沙躁動了一日,終於在起更的時候,伏在她腳邊慢慢睡了過去。

庭中雨聲不絕,席銀抱著膝蓋坐廊上,望著漫天的雨簾怔怔地出神。

起二更時,前門終於從傳來了消息。幾個奴婢在庭門前喚她:“席銀,江淩帶女郎回來了,好像不大好,江淩不讓我們伺候,你趕緊去看看。”

話音剛落,雪龍沙陡然驚醒,對著庭門狂吠起來。

席銀忙摁住它的頭:“你不要叫了。”

那幾個仆婢趕忙退了幾步,驚惶道:“這雨下到現在都沒停,連畜生也跟著躁動,怕不是要出事吧。”

席銀聞言,心裏也有些亂,趕忙江雪龍沙拴在廊柱上,取傘向前門奔去。

前門上,江淩正手足無措地扶張平宣下車。

張平宣雙手被綁在身前。周身無力,渾身濕透,目光無神,連說話的氣力都散了。

席銀忙撐傘迎過去,撐住她的身子對江淩道:“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要綁著她……”

江淩接過傘道:“你最好別問,郎主的原話是,把女郎鎖起來,但她這樣……我……”

席銀迎著雨擡起頭,雨水的力道,幾乎逼得她睜不開眼睛。

“為什麽要鎖起來,女郎到底怎麽了。”

江淩道:“讓你別問你別問!不過,你可算救了大命,若讓其他的奴婢見她,我怕郎主那兒還要多幾條命債,你在最好,趕緊扶女郎進去,給她換身衣裳。”

張平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的席銀已然有些撐不住她,然而掃看周身,又不見傷處。

“那也得請大夫來看看啊。女郎是傷到什麽地方了嗎?怎會狼狽如此啊……”

“還請大夫呢?千萬別提,今晚你好好守著女郎,無論外面有什麽動靜,你都不要管。”

席銀聽完江淩的話,還想再深問,誰知張平宣腳下一絆,猛地撲到在地。席銀忙蹲下身去扶她,她卻根本無心起來,身子軟地像一團泥。

席銀心裏焦急,惶道:“都這樣了,還要鎖起來嗎……”

江淩低頭道:“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席銀,我也要告誡你,不該問的別問。”

“好好……”

席銀點著頭,把張平宣的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踉蹌地撐她從新站起來。

“我帶女郎去她的屋子。大夫不能請,那你……那你吩咐奴婢去替我熬些湯水來。”

“什麽湯。”

“不拘什麽,要滾的。”

“好。”

江淩一面說一面前跨幾步,推開房門。

“一定要守好她,她是郎主唯一的妹妹。”

“我明白,你趕緊去吧。”

江淩應聲正要回轉,袖口卻被張平宣那雙綁住的手,死命地扯住。

江淩一時不敢輕動。

張平宣撐著席銀,半晌方憋足了一口起氣,啞咳了幾聲,擡起那張被碎發切割的臉,眼底透著淒涼。

“你去,你去……告訴他,我……我張平宣,再也不是他的……妹妹。”

席銀一怔,望向江淩。

江淩也是一臉惶然。

“女郎……實非你所見。”

張平宣含雨嗆笑了幾聲,沒有應他。

反而轉向席銀,手指抓緊了席銀的肩膀,指甲幾乎嵌入肩肉裏去。

“阿銀,你也騙我……他殺人……怎麽會是為了我們……他都是為了他自己……”

話未說完,她實在心碎力竭。手指松垂,癱軟在席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