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雷(三)(第2/2頁)

“你不是說,即便和我隔簾而語,都覺愧恨嗎?”

“大郎,我……”

“你準我起身嗎?若準,我就去了。”

“再等等……”

簾後的人手指抓簾,一下子揉亂了自己映在簾上的影子。

張鐸望著那道被揉皺的影子,眼角也有一絲皮膚脹裂的痛感,他不由擡手摁了摁眼角,似若無意地笑道:

“哪一次來看你,免得過?你讓他打吧,打完了,他才會對你好些。你心裏也會好受些。”

春陽明好,徐婉面覆著被竹簾切碎的光。

那光啊,竟和張鐸的話語是一樣的,聽起來飽含溫情,卻如同寒刃一樣淩厲。

他見她沉默,便彎腰撐了一把地面,直膝站起身來:“母親,這和跪觀音相是一樣的,無非一個傷筋動骨,一個穿魂刺魄。相比之下,我覺得前者更好受些。”

他說完,赤足踩在石板地上,轉身朝祠堂外的正庭走去。

外袍已被剝去,禪衣單薄,幾乎得以勒出他周身的每一塊脛肉。背脊上的傷疤透過衣料,依稀可見。

徐婉含淚合上眼睛,手中走數的佛珠伶仃磕扣。

忽然風乍起。天邊金鐸之聲大作。竹簾翻掀,露出一雙在海清之下合十的手。

觀音座下清供給的海棠花迎風搖枝。

落下了一大抔猩紅。

張鐸踩著滿地紅棠,走進東晦堂外的正庭。

張家長女張平淑,次子張熠,以及正室余氏皆在庭。張平淑抿唇垂頭,手指上纏著腰間的絳帶,張熠則站在乙方莞席的旁邊,望著席旁的刑杖沉默不語。

覺他從東晦堂前走來,張淑平啞然喚了他一聲。“退寒……”

張鐸笑向張平淑,偏頭道:“長姐,這是何人名姓。”

“放肆!來人,把他綁了。”

張奚拍案,驚得庭中眾人皆瑟肩。

張平淑扶住張奚的手臂道:“請父親三思啊,女兒聽平宣說,大郎上次受的鞭刑還未好全……”

“ 鐸已好全。”

他打斷張平淑的話,屈膝在莞席旁跪下,擡頭迎向張奚。

“我有一句話要問父親。”

張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頭道“你問。我倒要看看,你有臉問什麽。”

張鐸擡手拈起胸口的衣襟,擡頭道:“母親讓剝衣褪履,以待罪之態候見,否則不相語於我。我願聽母親之教,但我也想問父親一句,行刺之案勾絕,罪人罪有應得,而我,究竟何罪?”

張奚拄杖在地。

“你以為,沒有人知道你的陰謀?你逼帝殺子囚妻,已是大逆不道。更堪萬誅的是,你竟然利用皇後母子,逼鄭揚東伐?”

張鐸疾聲道:“鄭揚長守河西,如今河西裏內安定,為何不可調兵東進!”

“那為何你不讓趙謙領旗!”

“中領軍維安洛陽,何以輕易換職!”

“呵……”

張奚笑了一聲,低手指向他:“這幾年,你費盡心思把趙氏父子擺入中護軍和南方的外護軍中,你告訴我,中護軍是護衛陛下的中護軍,還是護衛你張鐸的中護軍。南方的軍戶,有多少吃的是你張鐸糧餉?中書監大人啊,維安洛陽?你也說得出口!”

他說得氣竭身晃,張熠連忙攙扶著他,回席坐下,回頭對張鐸道:“大哥想想徐夫人,跟父親認個錯吧。”

張鐸搖頭笑道:“子瑜糊塗,大司馬與我論的是國事,認錯可解今日之責?”

張奚顫舉起手,東向而指。

“你倒是不糊塗,如今鄭揚抱病東進,若兵敗,你則可以問罪於他,拔了河西這一跟壯刺,這尚是上蒼留情,若他病死戰中……中書監,下一個,你要滅誰?”

他說著,反手指向自己。

“老朽嗎?啊?”

聲落手拍席,震蕩地茶水四濺。

“你母親當年帶你入張家,我何曾不視你為親子,潛心教導,所授子瑜的,也盡數授你,虧過你一樣嗎?難道你真的要毀了張家門楣,令你母親,你的親妹妹也淪為罪囚你才甘心嗎?想我張奚,枉讀幾十年聖人之言,竟教化不了一個少年人,我張家養你,誠如養……養……野狗!”

言盡於此,張奚渾身亂戰。

余氏忙上前道:“郎君,保養身子,不要為一個逆子如此動氣啊。”

張鐸閉上眼睛,沒有再出聲。轉身在莞席上趴伏下來。

背面日光正暖,而胸前則度來石板的冰涼。

他將雙手握成拳頭,合於頭頂,忽道:“父親要我如何。”

張奚顫道:“誅殺行刺之女,奉頭上殿請罪。”

張鐸笑而搖頭,揚聲道:“我不會殺她,請父親重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