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華(四)(第2/2頁)

於是,等他再大一點,他開始把柳條攢成鞭子去和它們對抗。

當那肮臟惡臭的狗皮,第一次“鞭子”切開時,他亦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求生”的快感。

他至今都還記得,自己是如何用鞭子將那只狗勒死,就著鞭出的傷口,在溪流邊徒手剝開了狗皮,把肉撕下來,用竹簽串起,拿回洞穴裏烤熟。

油脂滴入火堆中,茲拉作響,挑動起口腹之欲。

他迫不及待地咬入口中,裏面的肉還沒有熟透,可就是這種略帶血腥氣兒鮮香,讓他欲罷不能。

那年他十歲。

衣不蔽體,滿身是傷,卻一個人行著自己不大不小的殺伐。呷摸著嘴巴,嘗到了洛陽城弱肉強食的滋味。

***

燈焰漸弱,觀音的神色似乎也隨之陰冷。

突然一道沉悶的鞭聲從外面傳來,張鐸猛地回神來。

庭中風靜,除了席銀的幾乎嘶啞的哭聲,還有一絲獸類的嗚咽聲。

張鐸望著那樽觀音相沉默了須臾,轉身走到窗後,擡眼看去。

亂影襲窗。

她握著鞭子,渾身顫抖地站在階上,胸口上下起伏,目光怔怔地看著手中的已然染血的鞭子。眼神說不上驚恐,甚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喜悅。

張鐸望了一眼階下雪龍沙,它也是四肢顫抖,拼命地想要回頭去舔舐背脊上的傷。

眼底兇光稍退,露出一絲怯。

張鐸沒有出聲。

背過身,靠著窗盤腿席地坐下,仰頭露了個意味不明的笑。

背後又傳來一聲鞭聲,接著就是那女子失態發狠的聲音:“我讓你咬我……我讓你我欺負我……我打死你!”

鞭聲隨著她失控的喊叫混亂起來,有些打在皮肉上,有些打在台階,樹幹上。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沒有章法。

雪龍沙的狂吠逐漸弱下來,慢慢被逼成了一陣一陣淒慘的嗚咽聲。

那女人的喊叫聲也漸漸退成了哭聲。

東方發白,天色漸曉。

晨曦鋪撒入窗時,庭中所有的聲音都平息下來了。

張鐸擡起手,松了門閂,反手使力一推。

大片大片的晨光與她的影子一道撲入,她坐在門口,一動也沒動。

“活著嗎?”

“活著……”

聲音之嘶啞,幾乎吐不出別的字。

張鐸站起身,撩袍從門後跨出,袍衫掠過她的手臂時,她幾乎本能地抓起了手邊的鞭子,卻又被人一把握住。

“很好。”

好什麽……

她松開鞭子,把身子朝邊上挪了挪。

鞋已經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裙裾下面露出著一雙慘白的腳。腳趾交疊在一起,惶恐又無辜。

庭院中,場面慘烈。

矮梅的最後一季花盡數散落,有些被踩踏成了泥濘,有些被吹上台階,有些沾在她的傷口上。

她把自己頭埋入臂彎,盡力抱緊了自己。

手臂上的咬傷還在流血。

而那只雪龍沙此時渾身是傷地匍匐在她腳邊,已然是奄奄一息了。

“為什麽……”

她沒有擡頭,也不知對著誰問了這麽一句。

身旁的人蹲下身,托著她的下巴擡起她的頭。

“什麽為……”

話還未說完,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不及反應,就已經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一口,她幾乎把僅剩的一點氣力全部用盡了。

張鐸齒縫裏“嘶”地吸了一口氣,卻沒有試圖抽身,任憑她像狗一樣發泄。

“如今再叫你殺人,你怕不會手軟了吧。”

她不吭聲,牙齒拼命地咬合,像是要把他的手咬斷一般。

張鐸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這麽恨我?”

男人溫暖的手指穿過她長發,遊走過她敏感的頭皮。

她鼻息酸熱,口涎滾燙,不知從什麽地方發出一聲極尖極輕的哭聲,像一只被掐住了喉嚨的貓。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要這麽對我……”

她雖在說話,卻還是“叼”著他的手臂。

張鐸索性坐了下來,把手臂架在膝蓋上。

“誰對你好過。”

他說著,撿起她身邊的鞭子,低頭在她耳邊道:“你還怕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