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姬稷停至趙枝枝跟前,眼睛自她身上掠過,目光越發冰冷。

她的衣裙破了,頭發亂了,臉上沾滿汙漬,瘦弱的雙手捧著一個空陶碗。那雙水靈的眼睛如今高高腫起,大概是哭腫的,不知哭了多久,連嗓子都啞了。

她看到他,嚇一跳,下意識躲開,胡亂擦去臉上的汙泥和眼淚,兩腮白一團黑一團,巴掌大的臉蛋更為狼狽不堪。

姬稷彎腰捧起她的臉,深深地望著她,像是要在她臉上看出一個洞來。

趙枝枝窘迫避開姬稷的目光。

丟人,好丟人。此刻她一定很醜。

姬稷捕捉到她的神情,唇抿得更緊。

兩個人默契地騰出靜默氛圍,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姬稷將趙枝枝帶回南藤樓小室。

水袋裏的水是拿來喝的,姬稷全部倒出來,用來擦趙枝枝的臉。

少女乖巧極了,安靜地坐在他對面,哪怕他動作重了些,弄疼了她,她也只是輕輕地吸口氣。

姬稷察覺到心中不小心帶出來的怒意,他及時放柔指間動作,像擦拭名貴的瓷器,一點點擦凈少女的臉。

“疼嗎?”

“不疼。”

沉默的氛圍打破,她軟乎乎的臉挨著他的掌心蹭了蹭,重新將眼珠子轉過來望他。少女的眼神又恢復往日的清澈透亮,紅腫的雙眸漸漸浮起光彩。

她回過勁了,不覺得傷心了,慢吞吞地和他說話。不用人安慰,她自己就已痊愈。

她說了很多很多話,就是沒一句提到她今日發生了什麽事。

“只是破開幾道口子而已,補補還能穿,你送給我的新衣,我一定會穿著它過冬。”

“今天沒能讓你嘗到我做的黃羊肉,等下次好啦。我做的黃羊肉很好吃,等你吃了,一定喜歡。”

“以後我會及時出現,你這樣出來多危險呀!”

她一直一直在說,有多喜歡他送的新衣,有多想要和他一起吃肉,她感慨了很多很多遍,言語間全是可惜。

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在意那件新衣,很在意沒能和他一起吃肉,她只是為新衣和肉可惜,絲毫沒有為她自己生氣。

“真可惜啊!”她再一次嘆道。

姬稷“嗯”一聲。

天很快就要黑了。路上沒有火把沒有燈,黑漆漆的夜會讓人找不到回去的路。

趙枝枝不讓姬稷送。

“今天只能委屈你吃你自己的幹糧了。”趙枝枝最後說一句。

姬稷望著趙枝枝往外走,她走出兩步遠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

“是誰?”

趙枝枝回頭,“什麽?”

“今日來南藤樓之前,你遇見了誰?”

趙枝枝一愣,隨即彎彎眼睛笑起來。

美人在關心她被人欺負的事。

“不要緊的。”趙枝枝跑回去,牽起姬稷的手,“你別為我擔心,也不必為自己擔心。我不會讓你遇到那樣的事,我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被人丟出去。”

“我沒問這個。”

姬稷倨傲的眼盯牢她,只一個眼神,氣勢如山,迫得人喘不過氣。

趙枝枝在這逼人的氣勢下,最終還是怯怯地說出了兩位美人的名字,“是羋姬與月姬。”

姬稷將這兩個名字壓在唇間。

羋姬,月姬。

夜裏昭明翻墻而來,照常為姬稷打水洗身。

水從河裏打來,兩個木桶藏在雲澤台外的樹林裏。兩桶涼颼颼的水,沒有一點溫度。

姬稷在月光下坐定,光潔的身體仿佛天造之物,雖然偏瘦,但健碩有力,渾身上下沒有一塊贅肉,歷經幾次的戰事,卻不見任何傷疤。

與同樣好戰的趙國人不同,殷人不以刀疤箭傷為傲。

受傷,就說明實力不夠,才會被敵人趁虛而入。

真正的戰神,身上不該有任何敵人留下的痕跡。

殷人的男兒,只會為心愛的女子留傷。床笫間的歡愛,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被傷。

昭明將水浸到姬稷身上。

殷人從春到冬都洗冷水澡,河水雖涼,徹骨寒冷,姬稷眼都未眨一下。

姬稷一邊洗身一邊聽昭明說城中各處公卿的舉動。

帝台周邊幾座城池的城主也摻和進來了,網裏的魚越聚越多。

“季大夫有話讓奴傳給殿下。”

“他說什麽了?”

“季大夫說,他一人做戲做得好無趣,要是殿下此刻在就好了,可惜殿下藏身秘處,不露人前,辛苦他嗚呼哀哉。”

姬稷冷笑,“你去問他,我二哥的密信,是否他所為?”

“季大夫還特意讓奴記得和殿下說,二王子收到的密信不是他所遞,殿下要是不信,隨便查好了。”

姬稷半信半疑。

季衡狡詐,非他所能掌控。

季衡真正效命的,還是王父。至少目前是。

洗完澡,昭明掌燈伺候姬稷看書。這次送來的竹簡裏,有姬阿光和姬一一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