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4/5頁)

“聽說是個很能言善辯的人呢。”太宰治的手指在玻璃杯的杯壁上輕輕滑動,“不過,如果是沒有文學功底的人,應該也做不了《RUN!》的主編吧?”

我挺起胸膛:“不止,不止哦!”

我站起身,因為酒精而亢奮的大腦用超出往常的感性飛快地回憶起了那些普通而又平靜的夜晚。在那些我還是普通女孩藤丸立香的日子裏,我曾經以一個後輩和讀者的身份,在書架上遇到他們,從鉛字中認識他們,又從思考中理解他們。

文豪們,那些雖自認為是野犬,卻給千萬後人帶來震撼與啟迪的人啊。

“命運!在巴黎聖母院石壁上刻下的拉丁文,命運!是無法逃脫的命運讓純潔的艾絲美拉達最終受刑的嗎?是殘忍的命運讓加西莫多生來就醜怪可怖的嗎?是上天早已經安排好的命運讓副主教墮落為地獄的居民嗎?”

我轉過身,雙眼炯炯有神地看向瑪修:“是嗎,是命運嗎?”

瑪修小聲說:“……我覺得,不是。”

“安娜又為什麽要背叛家庭,投向沃倫斯基的懷抱?艾瑪又為什麽棄包法利醫生而不顧,為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走入極端?難道托爾斯泰和福樓拜真的只想寫一個茶余飯後聊閑中的出軌故事嗎?他們究竟想要寫什麽?”

承太郎說:“人性的惡。”

我拿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被酒精刺激得皺了一下眉頭,但是湧入血液中的乙醇讓我繼續說了下去:“太宰先生讀過《新月集》嗎?”

太宰治此時的表情非常微妙。他像是一個玻璃制成的精致的小人,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冰涼凝固的,但是在那一層玻璃後,又有什麽在向外窺探。

“沒有。”他說。

“如果我能說動泰戈爾先生再默一本出來,一定會送給你。”我笑了,“在迦勒底的時候我偶爾也會讀。‘假如我變成了一朵金色花,只是為了好玩,長在那棵樹的高枝上,笑哈哈地在風中搖擺……媽媽,你會認識我嗎?’”

“……當你沐浴後,濕發披在兩肩,穿過金色花的林蔭,走到你做禱告的小庭院時,你會嗅到這花的香氣,卻不知道這香氣是從我身上來的。”

我都驚訝於自己竟然能記著這麽多,而從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神態上來看,泰戈爾的詩對初次聽到的人來說沖擊確實很大。

“《RUN!》便是想要刊載這些作品。”我說,“文學能給人思想的武裝,心靈的慰藉。在武力和權力達不到的心靈之地,是文學在指引著人前進。”

太宰治鳶色的眼睛平靜地看向我:“你們想要僅僅靠著這一本雜志控制橫濱?”

我說:“當然不,但為什麽不先試試呢?畢竟這可是咱們兩方之間成本最小的戰鬥方式了。”

“依靠文學……”太宰治這回沒有笑。他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你們原來是真的相信可以用那所謂的‘人性真善美’來感動大眾啊。”

我說:“對。”

織田作之助先生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也挺好。”

我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喝醉後的人經典的傻乎乎笑容,似乎從來沒看到太宰治臉上的表情經歷了怎樣微妙變化似的。

“那麽,我就做一回好人,幫你們安排一下吧。請盡快往編輯部裏安一台電話機,不然批發商和推銷公司會聯系不上你們。”太宰治站起身,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今天我真的很開心,不僅見到了織田作,還看到了這麽有趣的未來對手。”

他細致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後從黑色大衣的前襟口袋中掏出了一張名片,輕輕放到桌上。

“可以撥這個號碼聯系到我。”太宰治在走出店門之前,回過頭微微笑了一下,“額外說一句,立香啊,依靠你這樣的酒量,出門在外可是會吃虧的哦。”

我向他招手:“太宰先生再見!要是有了寫作靈感,請一定要抓住啊!我們隨時歡迎你的來稿!”

太宰治最後看了一眼織田作之助:“保重。”

隨著他纖瘦的背影最終消失在這間酒館,織田作之助脫力似的滑倒在桌上,痛苦地抱住頭:“呀,呀……真沒想到引來了不得了的人呢!”

而我像沒事人一樣繞到吧台後,拿出一瓶橙汁,擰開瓶蓋後噸噸噸喝了幾大口。

“酒真是難喝死了。”我抹了一把嘴,“承太郎你說得對,想要靠喝酒來證明自己很酷的家夥其實很傻。”

瑪修有些驚訝於我此時的言行:“前輩,你……”

“那家夥應該就是港黑的首領,太宰治。”我拎著橙汁回到吧台前坐下,“織田作之助先生應該也察覺到了吧?所以你的表情一直不太好看……但我覺得那家夥對你沒有敵意哦。”

“這話聽著我可高興不起來啊。”織田作之助苦笑,“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平時撿撿孩子,寫寫小說,也沒有什麽遠大志向,怎麽就能得到港黑首領的青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