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伴隨著一聲不太清晰的悶響,教堂外有路人聽見裏面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淒厲,驚恐,近乎絕望。

那天晚上,六神無主的韓六爺第二次見到了沈清火。

那是個背景相當幹凈,甚至為人師表的年輕男人。作為常春藤聯盟出來的雙學位博士和陸家最後一道防線,韓六爺並不是很喜歡和他打交道。

因為但凡他出手善後,往往意味著已經發生了極其不好的大事情,而同時,也是陸家討交代的時候。

文人雖力弱,狠起來,陰險的程度卻是常人遠比不了的。韓六爺作為老江湖,早已深諳其中道理。

何況這位沈先生,早年似乎脾氣不太好。

陸忱被急送到陸家私人醫院的時候,這位沈先生遠在千裏之外就已經收到消息,並同時攔截了陸家老爺子的眼線,果斷通知醫院和所有知情人士,要求封鎖消息。

連中兩槍,而且嚴重失血,這樣的組合搭在一起死亡的概率幾乎能高達百分之九十——韓六爺不是不焦慮的,這種情形之下,必須要給陸家一個交代,他自然更不想對上沈清火。

那時一大票人正在手術室外焦慮不安的等著,韓六爺一言不發的在走廊上走來走去,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沉郁,有種風雨欲來的氣息。

直到那個男人進了醫院,韓六爺停下腳步,心道終究還是逃不過。他皺著眉,還是冷靜不下來,“沈先生,你終於過來了。”

對方微微頷首回禮,目不斜視的看著手術室的方向,問:“人怎麽樣了?”

韓六爺搖頭,如同失了主心骨一樣看著他。

從近處看,這個男人的氣質幾乎是沒有任何溫度的,有他在的空間,周圍必定會自動形成一種沉靜如水的氛圍——讓人覺得冷靜,也讓人覺得冷血。

發生這樣的事情,他臉上也依舊看不出有什麽特殊情緒,仿佛一直以來置身事外,如今只是過來處理善後事宜的旁觀者。

韓六爺看著手術室的方向,向他解釋:“陸先生的情況很糟糕,要不是他開第一槍後重傷了,導致第二槍時力道不太穩,加上有後坐力把要害的位置帶偏了,也許已經當場死亡。”他原本焦躁的心緒漸漸平穩下來,說出心中最憂慮的事情,“可連中兩槍,就算沒有當場死亡,活下來的幾率也很小……”

男人沒說話,一副無框眼鏡恰到好處的掩飾住了鏡片背後的眼神,良久,不動聲色的問,“所以,警察是怎麽知道這次交易的?”

韓六爺閉眼嘆氣,有些自責的全盤托出,“是我的人裏出了臥底的條子……而且出事之後,有人發現酒莊的老式DV機裏少了一卷錄像帶。我猜,陸太太當時去那個地方就是為了要拿那卷帶子……”

年輕男人聽到這裏,好像笑了,表情有點嘲諷,“陸忱有今天的下場,我還真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韓六爺愣了愣,“沈先生的意思……”

“我勸過他的。別和警察走的太近。”男人把眼鏡摘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鏡片,“我勸人只勸一遍,是他不聽。”

韓六爺哽住——這是怎樣的一對表兄弟啊,勸一遍不聽,難道就眼看著自己的親表弟往火坑裏跳?

有醫生忽然從手術室急匆匆出來,看見了沈清火,問:“沈先生?”

男人已經戴上眼鏡,微微擡眼,“我是。”

醫生擦了擦額邊的汗說:“子彈離心臟太近了,而且穿透了內臟,不好取,加上陸少爺失血太嚴重,臟腑破損,手術成功率實在太低,於醫生讓我問您,要不要馬上通知陸老先生?”

“不用。” 沈清火看了看長廊盡頭的窗,天已經快亮了,東方是黎明前的青黛色,他望著走廊盡頭落下的晨光,沉默許久,只說了一句,“你進去告訴於浩,我相信他的水平。”

那醫生面色為難的點了點頭,頭上的汗似乎更多了。

手術一直沒有結束,醫院的走廊一片寂靜,所有人緘默不言,似乎在等待黎明。

沈清火的目光從長廊收回,忽然靜靜問了一句,“那位方小姐呢?”

韓六爺猶豫了一下,說:“陸太太的狀況也很不好。”他解釋:“她說話字不成句,情緒也總是失控,現在被護士用繩子綁著,就在五樓的精神科,幾個小時前剛打過鎮靜劑,不知道現在醒了沒有。”

沈清火起了身,“我去見見她。”

天光一點點發亮了,雪也漸漸變小。

醫院五樓的病房裏,沈清火甫一推門,就看見有護士神情嚴肅的正在床邊記錄著什麽,見他進來,有些意外。

沈清火看了護士一眼,淡淡說:“你先出去。”

這是陸家的私人醫院,護士知道他的身份,沒多問什麽便點點頭出去了。

男人在床邊坐下,視線落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