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憶

“你別生氣了!”程詣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他說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長春洞求了解風寒的藥丸來讓小廝送進來,誰知竟然惹了你生氣,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想給你賠個不是……”他說著,見周少瑾臉色一沉,忙解釋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妥,不過他說得很誠心,又是當著程諾他們的面,我怕實在是不好拒絕,只好硬著頭皮走這一遭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輅是五房旁枝,與其他房頭都隔得有些遠了。他年幼喪父,雖家境富裕,徭役稅賦卻猛於虎,程輅的母親董氏出身市井,娘家沒有什麽人能幫襯,最先依付於五房,可五房自顧不暇,又怎麽會管程輅家的事?董氏沒有辦法,轉投四房。關老太太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看到同樣年輕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幾分同情之心,把程輅家的產業掛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稅賦,又推薦程輅到程氏族學讀書。

董氏感念關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入。加上程輅是個讀書的料,小小年紀就連過縣試和府試,董氏想著以後為著兒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還多著;關老太太看著這孤兒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艱難,不時地叮囑兒子兒媳對程輅家多看顧些,程誥和程詣也因此都很照顧程輅。一個有心,一個有意,程輅家和四房來往得更密切了。

所以程詣不好拒絕程輅?

原來起因是她讓松清帶給程輅的那番話。

如果她沒有說那番話,是不是就不會生出這些枝節來呢?

周少瑾心有所觸,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追究這件事的好時機,道:“原來你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給程輅遞信的?枉我空歡喜了一場。”

“不是,不是。”程詣急得連連搖手,道,“我的確是來探望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給外祖母問安的時候還問起你的病情,見到大表姐的時候又問一次,程輅那是順道,是順道。”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突然有丫鬟叩門:“二小姐,笳小姐身邊的翠環過來了。”

程詣嚇了一大跳,站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躲,結果眼睛掃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地方,他不由急起來,抱怨道:“這個程笳,怎麽想一出是一出,明明知道你病了,她還派人來找你幹什麽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少瑾沒有說話。

她對程笳的感情很復雜,甚至有時候有些掩耳盜鈴,覺得自己不去想就能當那些事沒有發生過。

特別是在她的記憶中,程笳被遠嫁,並被告誡永不許回程家,對她那種以家族榮譽為榮耀的人來說,這種懲罰恐怕比死還要讓她痛苦吧?

她指了指屋裏的太師椅,對程詣道:“你好生地坐著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詣安靜下來。

周少瑾出了書房,就看見翠環由施香陪著,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聽到動靜,倆人忙上前行禮。

周少瑾仔細地打量著翠環。

淡綠色的素面杭綢比甲,白色的挑線裙子,耳朵上綴了小小銀丁香飾品,收拾得整整齊齊,幹幹凈凈,像朵開在墻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象中,翠環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臃腫,面色臘黃,裹著件鸚哥綠的潞綢襖跪在她的垂花門前,挺著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選的。難道我們小姐就毫發無損不成?您不去找那吳寶璋算賬,記恨著我們小姐算是怎麽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遺命,我就是走錯了也不會到林太太您的莊子上來……”

她對自己來說是惡奴,對程笳,卻是忠仆!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澀難明,落在翠環和施香的眼裏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環和施香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地喊了聲“二小姐”。

周少瑾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感覺心裏好受了些。

她問翠環:“你們家小姐要你過來做什麽?”

這話問得有些不客氣。可周少瑾從小和程笳一塊兒長大,像親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後天吵,怎麽也輪不到他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從中攪和。

翠環笑道:“我們家小姐聽說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門,尋思著您在家裏肯定無聊。前些日子證大爺不是和幾個好友去五台山嗎?昨晚上到的家。我們家小姐見證大爺帶了幾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來,就要了兩匣子。一匣子留著自己用,一匣子讓奴婢送過來,給您沒事的時候畫扇面玩,等過幾天入了夏,正好用得著。”

她口中所稱的“證大爺”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證,二房的繼承人。

周少瑾點頭,讓施香接過扇面,道:“你去跟你們家二小姐說一聲,我要過幾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會去找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