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夢

周少瑾滿頭大汗地從睡夢中驚醒,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她又夢見了程輅!

猙獰的表情,明晃晃的剪刀,被鮮血染紅的白皙雙手,碧如水洗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織在一起,像張網,把她緊緊地網在其中。

姐姐說,她是被不好的東西纏了身。

可為什麽夢中的一切又都那麽真實呢?

她甚至清楚地記得鮮血濺在手上的溫度和被掐住脖子時的痛苦。

若這不是夢,她又怎麽會從程輅的手中逃脫,再次睜開眼睛,竟然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十二歲的時候呢?

周少瑾心中充滿了困惑與不解,還有些許的不安。

小小的填漆床懸著蟲草鮫綃的帷帳,淡淡的晨光自糊著高麗紙的窗欞透進來,隱隱可見窗邊雕紅漆多寶閣上擺放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

這是她的閨閣。

住了十二年的閨閣。

在她的記憶裏,她之後還會在這裏生活三年,直到十五歲……程輅和吳寶璋定了親,她被程笳騙到後花園裏,遇到喝醉酒的程許……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地掐斷了記憶。

一定有什麽地方出了錯!

她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旁邊的耳房。

那裏放著她的箱籠,還有父親前些日子托人給她和姐姐各帶回來的一面半身西洋鏡。

鏡子中的人眉目如畫,體態纖妍,姿容清雅,仿佛精心養在溫室裏的一株素心蘭,含苞欲放。

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

周少瑾腦海裏浮現出另一副面孔。

青白的皮膚,緊鎖的眉頭,疲憊的神色,憔悴的面容……五官和鏡子裏的人有七八份相似,顏色卻遠遠不及鏡中人的三分之一……像鏡中人受了磨難,褪了顏色的樣子。

那好像才是自己!

念頭閃過,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可這念頭一起,就如那水漫金山,堵也堵不住了。

她哪裏是做了個噩夢,分明就是重活了一次!

可姐姐是她生平最信任,最依賴的人,難道還會騙她不成?

周少瑾咬了咬唇,想湊到鏡子前再仔細端祥一番,門外卻傳來一陣響動,還有姐姐周初瑾那溫柔舒緩卻鎮定人心的聲音:“二小姐還沒有起床嗎?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說胡話?”

“沒有。”答話的是周少瑾的乳娘樊劉氏,“還是您親自配得安神香管用——二小姐一覺睡到了天亮,我和施香一直在床前守著,見天亮了才留下春晚回屋洗了把臉。”

周少瑾慌慌張張地出了耳房,躺在了床上。

只見簾子一晃動,周初瑾在大丫鬟持香的虛扶下走了進來。

“辛苦你們了!”她道,“等會樊媽媽到賬上去支五兩銀,算是我賞給大家買糖食的。”

施香幾個低聲道謝。

周初瑾走了過來。

周少瑾閉上了眼睛裝睡。

周初瑾不疑有它,動作輕柔地俯身摸了摸周少瑾的額頭,又給她掖了掖被子,然後舒了口氣,低聲吩咐樊劉氏:“既然這香有用,以後二小姐歇息,你們就點上。我已得了外祖母的應允,今天要去趟城南的惠濟寺。聽說那裏的住持靜方師太的符水能驅惡治病,十分的靈驗。我去給二小姐做場法事,求道符回來。你們幾個在家裏在好生服侍二小姐,可千萬別出什麽亂子,我申正(下午四點)之前就會趕回來。如若有人問起怎麽這兩天沒見到二小姐,你就說二小姐的傷風還沒有好,不宜出門,知道嗎?”話到最後,她語氣驟然嚴厲起來。

“是!”丫鬟媽媽們見她端了臉,個個小心翼翼地應著。

周初瑾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額頭,這才出了內室。

周少瑾眼角濕潤。

她父親名周鎮,字大成,是至德九年丙戌科二甲進士。年少時在赫赫有名的金陵程氏族學求學,因相貌出眾,品德端方,天資聰慧,得到同在程氏族學求學的程家二房大老爺程沂的賞識,做媒將自己的堂妹,也就是程家四房的大小姐程賀嫁給了周鎮。

程氏進門有喜,生產時卻遇到了血崩,留下嗷嗷待哺的女兒就撒手人寰。

這個女孩就是周少瑾的姐姐周初瑾。

一年後,周鎮續娶了周少瑾的生母莊良玉。

莊良玉出身落沒的官宦之家,幼年喪母,跟著年邁的祖母長大。待到她出嫁的時候,已年過二十,莊父當了祖上傳下來的一副字畫才勉強給她湊了副二十四擡的嫁妝。

周鎮對這樁婚事極其滿意。

莊良玉不僅有傾城之姿,而且性格柔順,精通音律,擅長書畫,愛好金石,又因自身無恃,對周初瑾如同親生般,細心照顧,用心教養,可謂是天冷了怕涼著,天熱了怕曬著,沒讓她受過了一點點的委屈。每逢端午,中秋,春節更是會備了厚禮帶周初瑾回程家探望其外祖母關老太太,陪著關老太太說說閑話,一解關老太太對外孫女的思念。關老太太對莊良玉的賢良大度既贊許不己,不免對莊良玉另眼相看,逢年過節都不忘厚贈莊良玉,程家上上下下見此情景,也跟著擡舉莊良玉,對她十分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