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個時辰,道路上是半個人影也沒有,一行人便顯得尤為紮眼。

尤其是馬車碾過石板的聲音,咯吱咯吱的,在夜色裏顯得愈發突兀。

茗頌被裹在被褥裏,裹成了一團,只有小半張臉還露在外頭,因高燒未退,兩只耳尖紅彤彤的,像只醉了酒的狐狸。

稍顯風情的眉頭輕輕蹙在一起,覺得實在熱,忍不住將手掙出被褥。

方才那未做完的夢,忽然而至,一下將她又推入黑夜的小路上——

綁著兩個羊角辮的小丫頭小跑至村口,見李大夫正從裏頭出來,是要關鋪子回家了。

宋宋喘著氣扯了扯李大夫的衣角,面色慈祥的老人瞧見她,兩道白眉彎起,笑問,“宋家丫頭,這天兒都暗了,怎還在外頭溜達啊?”

“我哥哥病了。”宋宋脆生生說,“李大夫,您能不能去給我哥哥瞧瞧病,他身子可燙了,像著火了一樣。”

“那小子又貪涼了?”宋宋小丫頭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她哥哥叫大夫,回回都是一個緣由。

只見宋宋咬著唇點點頭,一張水嫩嫩的小臉蛋皺成包子,她也不想。

李大夫搖頭嘆氣,正要點頭應下時,忽見天邊火光起,一簇簇黑煙往上升,像凝了一團烏雲,籠在宋宋來時的方向。

大火將整個宋家的草屋掩埋,木梁塌下,堵住了門窗。

聞恕懷裏的人一雙美目緊閉,好似被夢裏那團大火燒著了似的,額前汗珠密集,呼吸沉重,一只手拼命往聞恕懷裏探,無意間碰到他腰間冰涼的玉石,竟就拽著不松手了。

男人眉間一緊,伸手將被褥往下扯,露出她紅撲撲的整張臉。

只見小姑娘唇瓣微微蠕動,一張一合的。

聞恕低頭,就聽她一聲聲喊“哥哥”,連著喊了好幾聲,直至眼尾濕-漉-漉的滑過一道淚痕,方才沒了聲響。

他兩指捏住姑娘的下巴,輕輕將她整張臉掰正,目光淩厲的落在她淚濕的眼睫。

她如今有哪個哥哥能讓她在夢裏哭著喊?

付毓揚還是付毓平?

午時一刻,日頭正曬。

聞恕下了朝直擺駕永福宮,都不用吩咐,擡轎的太監便直覺往那條路去。

自打付家那位五姑娘,準皇後進了永福宮的降雪軒,連著燒了兩日也不見醒的,皇上便日日都至永福宮。

給五姑娘瞧病的太醫都換了一波又一波,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降雪軒裏供了位主子。

沈太後剛拾起竹筷,就見許姑姑從殿外來,她不由一嘆,“皇上又來了?”

許姑姑笑笑,“說來陪娘娘用膳。”

一聲冷哼,沈太後兀自夾了菜進碗裏,“鬼扯。”

來人挑了挑眉,沒聽見似的,神色自然的踱步過來,“母後。”

許姑姑給他添了碗,有意替這母子倆緩和氣氛,“太後娘娘今日已宣過太醫,還撥了好些人在降雪軒伺候呢。”

沈太後又是輕嗤一聲。

聞恕忍著笑,默不作聲彎了彎嘴角,“兒臣謝過母後,膳房換了禦廚,不知可還合母後胃口?”

啪嗒一聲,沈太後叫他氣的吃不下飯,將竹筷拍在了筷著上。

“你明知道還未過立後大典,深更半夜親臨付家,明目張膽將人帶回來,皇帝就不能再忍忍?”

聞恕嘴角一抿,眼尾輕提看了沈太後一眼。

那一眼仿佛就在說:忍不了。

沈太後冷著臉,說到底也不是真的因這事生氣,她就是看著聞恕這一石子丟下去砸不出個水花的性子,若是這事能提前與她商量商量也好,難不成還怕她攔著?

沈太後心裏實在憋的慌。

十六歲生辰之前分明是個溫文儒雅的人,沈太後一想就胸口疼,只能寬慰自己他是病了一夜,把腦子給燒壞了。

正此時,大宮女秀青挑開簾子,伏身上前,“娘娘,五姑娘醒了。”

聞恕一頓,擡頭對上沈太後的眸子,就見沈太後撇開眼,搭著許姑姑的手背起身,“皇上用完膳回景陽宮去吧,茗頌丫頭既是在永福宮,哀家自會照顧。”

說罷,沈太後便擡腳往降雪軒去。

直至見她背影消失在殿內,聞恕在緩緩移開目光,嘴角輕提,倒是未有不悅。

他側目朝元祿道:“付家如何了?”

元祿上前一步,“付大人一早便遞了消息來,說三日後宜做法,問五姑娘屆時可要回府?”

她自然是要的,聞恕沉吟片刻,“你親自去,以朕的名義請法師至付家府上。”

元祿一頓,忙點頭應是。

五姑娘還未過門,若是皇上插手,這面子就大了,但同時亦是親自打了付家的臉。

“奴才還有一事要稟,”元祿聲音低下來,“也是這兩日才發現的,付家那位姨娘…與人私通了。”

後頭五個字,元祿說的格外格外輕,像是怕臟了聞恕的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