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傍晚之時,宮中重又恢復了平靜。

亂兵留下的屍體都被運走焚化,各處損壞的擺設花草也都收拾幹凈了,宮道上潑了凈水沖洗過,如果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血跡,然而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氣味卻一直不曾散去,雖然殿中到處都焚了香氣馥郁的百合香,然而崔道昀仍舊覺得心頭一陣陣煩亂,於是晚膳也只吃了幾口粥便放下了。

糜蕪正要勸他再吃一點,外面卻有小太監回稟道:“陛下,六皇子殿下來了。”

因崔道昀病重,故而後續處理之事全是崔恕一力主持,今日已命梁坤、謝霽、範雲山幾個將所有相關的人分開審了一天,此時才得空閑,急忙來向崔道昀復命。

糜蕪的目光下意識地向外一望,跟著忙低了頭,就聽崔道昀道:“你回去吧。”

糜蕪走出門時,正碰上崔恕進門,擦肩而過時,兩個人的步子都慢了幾分,崔恕沉沉的目光便停在糜蕪臉上,糜蕪此時只覺有許多話想要跟他說,然而到底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況且也絕不是說話的時機,到底只是低了頭,快步走開了。

崔恕目送她消失在抱廈裏,這才邁步跨進門檻,向崔道昀行禮說道:“父皇,大致已經審問清楚了。”

“坐下說吧。”崔道昀在盆中洗了手,拿帕子擦著,慢慢走到榻上歪著,擡手撫上了額頭。

燭光之下,崔恕恍然發現他鬢邊原本只是零星的白發此時已經是一大片,臉頰也消瘦之極,看起來竟比他剛回宮時老了十來歲,崔恕突然怔住了,半晌才道:“父皇,太醫們雖然師承不凡,但一味求穩,中規中矩,未必是良醫,以兒臣之見,不如下詔廣招各地名醫,入宮為父皇診治。”

崔道昀有些意外,擡頭看了他,卻見他素來冷淡無波的臉上此時竟有幾分憂色,崔道昀心中感慨,溫聲說道:“就依你吧,明日下詔請醫。”

崔恕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心頭那點酸澀,始終不曾散去。過去這些年裏,他對皇帝的確頗有怨懟之意,然而此時,看著眼前形容憔悴的皇帝,他突然意識到,若是皇帝有什麽三長兩短,他在這世上,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皇後參與謀逆的證據找到了沒有?”崔道昀問道。

崔恕回過神來,道:“沒有。皇後處理的很幹凈,沒有任何來往信件,秾華宮幾個心腹和鎮國公府的心腹都在亂中死了,眼下唯一能證明的,就是皇後曾經數次違反宮規私下召見郭思賢,卻不能證實郭思賢謀逆之事她事先知情。”

“沒有證據,就沒法定死罪,只好等日後慢慢再查了。”崔道昀沉吟著說道:“皇後的性子向來是還沒有動手,便先籌劃好了退路,所以才頭一個殺郭思賢。”

想了想又問道:“靜妃果真也是同謀嗎?”

“當日皇後突然發難,瞞過所有耳目突然帶齊了那麽多人證在父皇面前陳述當年舊事的時候,兒臣就有些疑心皇後在暗中另有幫手。”崔恕道,“直到拿到魯大成留下的賬本,才發現近兩年郭思賢總有一筆賬目是往城中一家當鋪去的,後面追查到,那個當鋪的東家明面上是不相幹的人,暗中控制的,卻是靜妃的娘家。

“故而葉茂天昨夜雖然歸順,兒臣卻還是不能全信他,今日來時便命蔡修與葉茂天形影不離,時刻防範,只是沒想到,韓毅竟也是郭思賢安插的卒子,蔡修被父皇差遣去援助兒臣,留下葉茂天獨自在殿中。”

崔恕起身跪倒,沉聲請罪:“是兒臣疏忽了,險些釀成大禍,請父皇責罰!”

“起來吧,”崔道昀伸手拉他一把,道,“當時的情形之下,哪能樣樣考慮得周全。”

他輕嘆一聲,道:“葉茂天一直不動,直到聽見步兵營完了,你又受了重傷,覺得十拿九穩,這才突然對郭思賢下手,靜妃她,牽扯進去幾分?”

細想起來,葉茂天先前必定已經答應過相助郭思賢,所以才在垂拱殿中假裝失手放走了郭思賢,郭思賢據此判斷他仍舊是站在自己一方的,所以才會幾次三番叫他動手。葉茂天心裏籌劃著的,應當是坐收漁人之利,等郭思賢與崔恕鬥得兩敗俱傷之時,他便跳出來反戈一擊,既能白撿一個天大的功勞,又能順利擊敗太子和崔恕這兩個對手,推堂姐靜妃的兩個兒子上位,如此一來,他就是下一個郭思賢。

只是沒想到,算盤雖然打得精妙,郭元君卻硬生生地把他也拖下了水。

崔恕留心著崔道昀的神色,慢慢說道:“在郭思賢家中搜出了葉茂天寫給郭思賢的信,其中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語,葉茂天方才已經招供與郭思賢勾結,但仍然堅稱靜妃與冀王、洛王都不知情,靜妃和冀王、洛王也極力分辯都是葉茂天一個人的打算,眼下還沒發現其他來往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