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風獵獵,糜蕪跟著崔道昀身後,踏著月色,輕快地向圍場行去。

手心因為緊張泛起的濕意已經消失,心底的不確定卻久久無法消失,糜蕪看了眼走在前面、腰背挺直的崔道昀,雖然他說話的口吻從不見得如何嚴厲,雖然他從來沒流露過明顯的喜怒之色,但他帶給她的威壓,卻是前所未有的。

他是成熟的男人,也是強大的帝王,她在他面前,只是個涉世不深的少年人,他雖然被她這張酷似惠妃的臉吸引著留下了她,但他對她的興趣,似乎也僅止於此,雖然他看起來對她十分溫和,但她能感覺到,事情並沒有像她想象中一樣發展。

從前她一直覺得崔恕難纏,然而相處得久了,總也能摸出幾分崔恕的脾氣,可崔道昀卻像沒有脾氣,除了在寢殿中她說謊時他滿帶厭惡地讓她滾出去之外,他整個人都是溫和平靜的,像一個戴著面具的假人,完全沒有煙火氣息。

白天她央求他時,他並不同意帶她出來,此時卻突然改了主意,糜蕪知道應該是自己的某一點打動了他,卻怎麽也猜不出來,究竟是哪一點。

眼下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皇帝與惠妃之間,絕對不像傳聞中那樣簡單,除了延續十多年的專寵,他們之間肯定還有別的不為人知的事情。

今後,該怎麽辦?

糜蕪控住馬,停頓了片刻,前面的崔道昀也許覺察到了,也許沒有覺察,但他始終沒有停步,只顧自己往前走去。

說到底,她與他之間差了太多,他是心機深沉的帝王,她卻是一無所有的少女,實力懸殊的較量,從來就是前途未蔔。

該怎麽辦?

糜蕪忽地加鞭,催著座下那匹小紅馬向前追去,嬌艷的紅唇跟著便翹了起來。皇帝心思難測,那麽就不去測,她只憑著自己便已經走到了這步,看來好運氣是站在她一邊的,既然如此,只管去做,又何必想太多!

她很快追上了崔道昀,笑盈盈地問道:“陛下準備獵什麽呀?”

崔道昀眼睛看著前面,淡淡說道:“不得與天子並肩,你僭越了。”

“一時高興,給忘了。”糜蕪勒住馬,等他走過半個馬身的距離,這才慢慢跟著,道,“陛下,深更半夜的,能看見獵物嗎?”

崔道昀道:“到跟前就知道了。”

這也是他生平頭一次夜間出來行獵,湯升已經帶著人先行過去打點了,但究竟能不能看見,他也不知道。

仔細回想起來,這幾十年裏,還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樣,一時興起,由著性子做事的時候。

也許是她太年輕,跟年輕人在一起,難免讓人也跟著孟浪起來,不知不覺忘了規矩。

只是再一擡頭時,前面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原來湯升帶著手下的人,在獵場的樹枝間掛了無數盞燈籠,照得林子裏一片光明,跟著就聽她嗤一聲笑,探身靠向他,帶了幾分促狹輕聲說道:“是陛下讓人弄的?這麽大動靜,就算有獵物,也早給嚇跑了。”

崔道昀眺望著那一帶閃爍的燈光,唇邊不覺便帶了點淡淡的笑意,道:“是呢,朕給忘了,天子出行,怎麽可能悄無聲息?”

糜蕪看著那一閃即逝的清淡笑容,心裏越發安定下來,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笑意盈盈地問他:“那怎麽辦?本來想著跟陛下悄悄地玩一會兒就回去呢。”

崔道昀目視前方,道:“只怕再過一會兒,人就該全來了。”

話音未落,身後已經傳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郭元君在眾人的最前面,促馬飛快地追過來,老遠便道:“陛下好興致,怎麽也不帶上臣妾?”

“只是一時興起,並不準備大動幹戈。”崔道昀控馬駐足,等著郭元君趕上來,才道,“皇後不看歌舞了嗎?”

“太子聽說陛下漏夜出行,十分擔心,催著我過來陪伴陛下。”郭元君笑著向後一指,道,“他還在後面呢,不如我們先走,考一考他,看他追不追得上來。”

崔道昀不覺又是一笑,道:“皇後還是這麽好興致。”

從惠妃死後,便極少見他露出笑容,郭元君心知此時他的心情應當不錯,不覺瞥了眼蘼蕪,跟著笑向崔道昀說道:“已經十多年不曾夜間行獵,委實有些技癢,陛下放心吧,太子的騎射都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們先走,他肯定能趕得上我們。”

崔道昀也瞥了眼糜蕪,她早已下了馬,安靜地候在邊上,雖然是在夜間,但到處都有禁軍和內侍,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於是崔道昀向郭元君點點頭,道:“好,朕與皇後先走,看太子什麽時候能追上來。”

他加上一鞭,烏騅馬潑喇喇地沖了出去,郭元君的桃花馬緊跟其後,不多時崔祁煦騎著一匹五花馬也追了過去,大隊人馬追隨著他們,一哄往掛滿燈籠的密林中跑去,糜蕪漸漸看不見了崔道昀的背影,不覺搖搖頭,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