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身後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想來是張離知道利害,已經及時停步,糜蕪松一口氣,直直地向著最中間烏騅馬上的男人跑過去,高聲呼救:“陛下救我!”

絳紗衣金毗箭,五抓團龍紋飾,這男人肯定是皇帝,她費盡心機,總算見到了她。

左右扈從的禁軍見此情形,一半上前圍在皇帝身前護衛,另一半湧上前去,想要捉拿糜蕪,卻在此時,只聽皇帝喃喃地叫了聲:“挽月?”

糜蕪也聽見了這夢囈一般的聲音,挽月,惠妃的閨名,便叫做柳挽月。

皇帝果然把她認成了惠妃,即便她穿著男裝,即便她年輕了許多,然而這張臉總是不會錯的。糜蕪松了一口氣,擡眼向著皇帝的方向嫣然一笑,低聲道:“陛下。”

只要皇帝認出了這張臉,就是她最大的機會。

禁軍已經沖到了她眼前,正要上前拿人,卻在此時,聽見皇帝沉聲說道:“住手。”

像是被太明亮的日色耀花了眼一樣,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沉沉地打量著糜蕪,片刻之後,他翻身下馬,慢慢向著糜蕪走來,直到與她只有一步之遙,這才停住步子,目光始終停在她臉上,口中問道:“你是誰?”

經過最初的恍惚,如今他已經確認,眼前的人不是柳挽月。然而,為著這張臉,他還是來了。

糜蕪定定神,只要他肯過來,事情就開了一個好頭。她迎著皇帝探究的目光,輕聲說道:“江氏糜蕪。”

“江氏糜蕪,”崔道昀低低地重復了一遍,又向她走近了一步,聲音輕的像在耳語,“江氏糜蕪,你姓江。”

距離足夠近,糜蕪細細打量著眼前雙鬢微白的男人。

皇帝崔道昀,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她費盡心機來見的人,像是許久不曾見過陽光一般,有著一張膚色冷白的臉,長眉細目,直鼻薄唇,容貌意外的秀雅,神色卻帶著幾分不健康的陰郁。

聽說他是四十九歲的年紀,不過看起來,他比實際年齡顯得要年輕不少,身材瘦削頎長,並沒有鄉下土財主那種腦滿腸肥的愚蠢相。糜蕪微微一笑,這般相貌人品,雖然年紀大了點,她也不算很吃虧。

崔道昀沒料到她在這時突然笑了,心中再次恍惚起來,低聲問道:“你與從前的忠靖侯府江家,是什麽關系?”

僅僅是一個姓氏,皇帝竟想到了忠靖侯府?糜蕪心裏掠過一絲疑惑,低著頭乖順地答道:“民女正是江家的女兒。”

“江嘉木的女兒?”再見故人的驚喜突然消散,橫亙在心頭的猜疑飄搖著落下,崔道昀加重了語氣,跟著伸手,擡起了糜蕪的臉。

明亮的日色灑落在她細膩的肌膚上,因為剛才奔跑的急,頰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紅暈,越發襯出冰肌玉骨,秋水橫波,宛如映日芙蕖一般,嬌媚不可方物。

這不是那個曾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她美麗而又陌生,帶著一股子山野草木的清新,年輕的活力讓人嫉妒。而他早已上了年紀,伊人乍然離世,又帶走了他所剩不多的柔情,越發讓人覺得老之將至。

可她姓江。崔道昀心中慢慢生出一股遲鈍的恨意,難道她就是那個可能存在的孽種?

掌中人擡眼迎上他的目光,輕聲答道:“是。”

竟然真的,是江嘉木的女兒!那股子遲鈍的恨意頓時變成翻湧的怒,崔道昀手上使力,牢牢扣住糜蕪的下巴,透過她年輕的臉,看著記憶中那人,恨不能起死回生,逼問清楚當年的一切,卻在此時,聽見她掌中人細細地吸了一口氣。

崔道昀回過神來,就見她水盈盈的鳳眸中閃過一絲委屈,紅唇也微微嘟起來,似乎是在忍疼,又似乎想要嗔怪,然而到底也沒說什麽。

雖然同樣都是流光溢彩,可這雙眼睛並不像她,說到底,伊人已逝,即便再相似的皮殼,根底裏也是不同的。崔道昀松開了手,帶著復雜的情緒問道:“天顏不可直視,誰給你這麽大膽子一直盯著朕看?”

“民女心中仰慕陛下,因此才大膽窺看天顏。”糜蕪看著他,輕聲說道。

仰慕?女人們對他的仰慕,無非都是為了權勢。崔道昀心中一陣厭惡,冷冷問道:“行宮戒備森嚴,你怎麽進來的?”

假如她敢像她一樣欺騙他,那就殺了她。

糜蕪留神窺看著他的神色,他陰郁的雙眸中沒有一絲情緒,只是沉沉地看著她。以天家之能,自然可以查的一清二楚,只要能不連累謝臨,她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於是糜蕪如實說道:“民女從前經常到暮雲山采藥,知道許多小路,是從小路偷著上來的。”

聽起來像是實話,可忠靖侯府的女兒,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崔道昀冷冷反問:“江嘉木的女兒,居然還要采藥?”

“民女自幼流落在外,認祖歸宗還不到一個月。”糜蕪直覺他此刻的心境似乎有所不同,擡頭看了他一眼,跟著垂了眼簾,“之前一直與養父在蘆裏村居住,家裏貧窮,吃飯穿衣都很艱難,所以像挖野菜、采草藥,甚至抓捕蛇蟲鼠蟻之類的事,民女都曾經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