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明秀退婚的事鬧了一整天,末了楊家出動了十幾個漢子上門,想要強行搶回聘禮,江嘉林和張氏也不示弱,叫出家中所有的壯年仆從出來應付,江紹左右維持,說得口幹舌燥也擋不住,末後兩家人還是大打了一場,楊家人強龍難敵地頭蛇,大半都掛了彩,灰溜溜地走了。

從這天開始,為著聘禮的去留,每天都是吵鬧不休,兩家又是找人評理,又是私下打鬥,原本僻靜的江家宗祠頓時成了鬥雞場,十裏八村的閑人都過來看熱鬧。

不過一墻之隔的長房,卻一直平靜無波。顧夢初又犯了頭疾,鎮日躺在屋裏,緊閉門窗休養,蘇明苑也生了病,躲在屋裏誰也不見,江紹為著打聽秋獵的消息,也是整天都在外面奔走,最清閑的就是糜蕪,女夫子已經請辭,她鎮日裏不是跟小丫鬟們玩耍,就是找劉氏說話,唯一需要掛心的,就是窈娘。

第三天晚上,張離帶回來消息,霍建章因為當眾失儀被禦史彈劾,又在郭駿陽的運作下被免官,驅逐出京,鄧遠被城防司釋放,已經出城,窈娘一乘小轎入鎮國公府,做了郭駿陽第九房妾室。

還真是窈娘的做派,既能溫柔如水,又能銳利如刀,就連對她自己,也從不顧惜。

那麽,就讓她來顧惜她。

糜蕪向張離問道:“你家主子走到哪裏了?”

張離自然是不敢回答的,便道:“主子的行蹤,我們不敢過問。”

糜蕪笑了下,突然問道:“那麽你呢?你平時盯著我時,是躲在哪裏?你該不會連我梳洗睡覺時,也都盯著吧?”

張離心裏突地一跳,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訕訕地看她一眼,就聽她悠悠閑閑說道:“你家主子手底下就沒個女人可以使喚嗎?弄個男人整天盯著我,也不知道避嫌。”

張離心中又是一跳,下意識地就向後退了一步。梳洗睡覺什麽的,他是絕對不敢窺看的,只是主子對她這麽在意,萬一將來想起此事生了氣,該如何是好?

糜蕪笑吟吟地又瞥他一眼,道:“我這幾天留心看著,到底也沒發現你躲在哪裏,還真是神出鬼沒。如今我在屋裏時,也時刻都提心吊膽的,生怕有什麽不該看的被人看了去。”

張離不覺又退開些,低聲道:“屬下只是奉命辦事,不該看的,絕不會看,請小姐放心。”

“我自然放心,就怕別人不放心。”糜蕪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可張離心裏,卻從此壓上了一塊石頭,後面雖然還是日夜盯著,卻無端便多了許多禁忌,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多思多想,心裏只盼著崔恕能早些換了別人幹這件差事。

到第五天頭上,二房終於跟楊家談妥,婚事作罷,聘禮留下一半給江明秀做嫁妝,補償她被退婚的損失,張氏帶人忙著清點聘禮,對半折留,江明秀黑著臉悶在屋裏砸了一天東西。

也是在這天一早,皇帝帶著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和後宮得寵的宮眷出發前往暮雲山秋獵,浩浩蕩蕩的隊伍從東華門出發,經朱雀大街出城,從頭到尾蜿蜒數十裏,久久看不到尾。

糜蕪跟著江紹,混在大街兩旁看熱鬧的人群裏,遠遠地瞧著皇帝的禦輦。那青蓋朱輪的車輦極其高大,四周簾幕低垂,糜蕪踮起腳尖也瞧不見裏頭的情形,不由心想,皇帝會是什麽樣的人呢,假如見到了,又會是什麽情形?

禦輦之後,便是宮眷的車馬一輛輛駛過,跟著是文武僚屬,金吾衛和虎賁衛佩劍執旗,護衛在隊伍左右,糜蕪忽地瞧見了謝臨,他穿一身滾著金色饕餮紋的玄色窄袖衣,身背箭囊,腰佩長劍,比起平時的模樣少了幾分子弟氣息,又多了幾分英武的男子氣,越發引人注目,跨著白馬走過長街時,周遭少女少婦們的目光,就沒有不瞧著他的。

謝臨名聲在外,早已見慣了女子們愛慕的目光,此時只神情自若地走著,忽地一回眸瞧見了糜蕪,一雙桃花眼便彎了起來,唇邊浮起笑意,遠遠向著她點頭致意。

他這一笑,越發俊美無儔,人群中立時發出一陣低低的籲氣聲。

生得好的人,果然占便宜。糜蕪下意識地想,等皇帝見了她這張臉,會是什麽模樣?她也向謝臨頷首致意,跟著戴上風帽,低聲向江紹說道:“哥哥,依計行事。”

對面樓上,張離躲在窗簾後面,從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盯緊了糜蕪,就見她跟在江紹後面,穿過人群走進了道旁一座茶樓,又不多時,二樓窗前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糜蕪的風帽沒有摘,側了半邊臉坐在桌前吃茶,江紹低著頭坐在靠裏的一面,正與她說著話。

這一待就是兩個多時辰,中間江紹幾次起身去外面走動,糜蕪卻始終坐在窗前沒怎麽動,張離看得眼睛發酸,不覺有些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