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更漏一點點上浮,終於停在了子時的刻度,崔恕凝神細聽,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她沒有來,她明知他要她來,可她竟然不來。

這個女人,委實不馴到了極點。

崔恕起身向外,向張離吩咐道:“備馬。”

一路疾行,瞬息之間,已看見倚香院暗綠的院門。崔恕從側面越墻而過,月光明亮,拖出他長長的身影,與樹影子交雜在一起,越發襯得深夜寂靜。

崔恕只是沉著臉,一步步走上琉璃瓦頂的長廊,踩著厚實的松木地板,來到了她臥房的窗下。

那個雨夜,他便在此處聽著她輕軟嬌語,從此記住了她的聲音。

這個 的女人,卻又如此誘人。

崔恕探手搭上透雕的八重錦窗格,手上使力想要強行推開,卻突然發現,窗子原本就是開著的。

原來她根本就在等著他來。崔恕打起窗格,沉聲道:“出來!”

“噓,”糜蕪的臉從側面閃出來,披著一層淡白的月光,微微嘟了紅唇向他做一個噤聲的手勢,“別吵醒了丫鬟。”

“為什麽不去見我?”崔恕看著她,冷冷說道。

“要去見你?”糜蕪歪了頭,一臉無辜,“我還以為你的意思是要來找我。”

崔恕冷冷地盯著她。毫無疑問,她在說謊,她從來都知道他是要她過去見他,她在試探,想摸清楚假如不服從他,能有什麽後果。

窗格又向外推開了些,只聽她道:“你躲開點兒。”

就見她將裙裾挽起攥在手裏,雙手撐住窗台輕輕一躍,已經跳上了暗綠的窗框,她側了身子擡臉向他一笑:“下次再約我,就該說得更清楚些。”

崔恕沒有躲開,他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窗框狹小,她便彎腰低頭,從中探出大半個身子。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不盈一握的細腰就像從中對折了似的,彎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越發襯出身前的飽滿,曲線的蜿蜒。

崔恕的眸光不覺暗下去,昨夜那把火,驀地又燃燒起來。

糜蕪放下裙裾,遮住穿著銀紅撒花繡鞋的雙足,跟著送出窗外,輕巧一躍,已經站在崔恕身前。

“找我有什麽事?” 她微揚了下巴看他,像與情郎夜會的天真少女,嬌憨無那。

崔恕瞥她一眼,轉身離開。

糜蕪很快追了上來,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怎麽了?”

崔恕腳下不停,淡淡說道:“你該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崔恕!”她快走幾步,攔在他身前,媚眼如絲,“明明是你沒說清楚,你倒怪我。”

“況且,”隔著衣袖上銀線繡出的流水紋,糜蕪輕輕撫著他,“原本也該你來找我的,哪有讓一個弱女子深夜奔波,去見男人的道理?”

好個狡猾的女子,就連說謊也能如此坦然。心裏的火越燒越烈,崔恕拂開她的手,沉聲道:“原本要帶你去見你阿爹,不過,既然你弄錯了,那就等下次吧。”

他擡步疾走,糜蕪眼中的焦急一閃而過,忙忙地挽了他的胳膊,再看他時,眸中已盡數變成了軟媚:“崔恕,是我弄錯了,你讓我一回好不好?我著急見阿爹,不想等下次。”

月光之下,絕美的少女軟語央求,便是世上最鐵石心腸的男人,也會答允給她想要的一切。

但崔恕只是冷冷拂開她,徑自向前走去,她既然膽敢故意挑釁,就該知道違拗他的後果。

“崔恕!”糜蕪在身後又叫了他一聲,卻沒有追上來。

崔恕走出幾步,卻在此時,聽見了她低低的啜泣聲。

崔恕皺眉了,不由自主便回轉了身,就見她伶仃仃地站在原地,柳黃色的衣袖半遮了臉,纖巧圓潤的肩頭微微顫抖,正在哭泣。似乎是察覺到他已回頭,糜蕪從衣袖的縫隙裏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帶著委屈看他一眼,道:“我已經認了錯,你怎麽還是不依不饒?”

崔恕一時有些怔了。他見過她妖嬈,見過她刁蠻,唯獨不曾見過她,如此柔弱,如此小兒女。

她毫無疑問是在作假,但他明知是假,那點憐惜之心,卻飛快地發了芽。

崔恕沒有再走,只是站定了,沉默地看著她。糜蕪很快停了哭聲追上來,仰起臉向他一笑,道:“那麽,現在就去?”

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沾在她濃密的長睫毛上,被月光一照,亮閃閃的,像最純凈的水晶。可她從來就不是水晶,她在他面前的一切,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是精心設計好的,要他落網的圈套。

崔恕回身邁步,淡淡說道:“下次再做戲時,不要這麽假。”

她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尷尬:“好。”

說話時已經來到院墻跟前,崔恕一躍而上,回頭要看她如何出來,卻見她從花叢裏搬出一架梯子,三兩下爬上墻頭,跟著把梯子提起放到墻外,卻又不爬梯,只是提起裙子輕盈跳下,回眸向他一笑:“往哪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