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繁復的紋理紋刻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華麗的沙發擺在書房中央,黃昏淒艷的余霞透過半遮的厚重窗簾,自她背後打進來,將她整個人都籠進一片朦朧的光裏。

萊斯緊緊咬著腮肉,一雙碧藍如海的眼睛盯著她。

少女懶洋洋靠坐在沙發上,迤邐的宮裝長裙下,一雙長腿交疊,裙擺處隱隱露出纖弱精致的腳踝,像白雪那樣純潔脆弱,觸手可化。

她屈肘撐著額角,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著桌面,美麗的容顏上盡是漫不經心的懶散,纖細柔軟的、幾乎快陷進沙發裏的身形,就像那些宮廷貴婦們抱在懷裏的長毛貓兒,看不出一點殺傷力。

“怎麽,不願意?”

祁瑯看著萊斯不動彈,只抿唇死死盯著自己,不禁挑了挑眉。

萊斯心中一跳。

作為帝國最美麗高貴的小公主,少女挑眉的模樣當然很美。

彎彎的眉毛,小巧的鼻梁,鮮花般紅潤的嘴唇,一雙狹長的黑眸微微眯起,像是帶著說不出的笑意。

但是萊斯卻恍惚看見,在一聲聲清脆的叩擊聲中,她身上的光暈漸漸收斂,周圍深色的晦暗背景濃霧般扭曲,一寸寸向他撲來,宛如深淵張開的巨口欲將他吞滅。

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額角冒出,他死死攥著拳,指甲深深陷進白皙的皮肉裏。

無聲無息的,他緩緩屈起膝蓋,握著一拳的血,跪在華貴而冰冷的地磚上。

他低著頭,汗濕的碎發遮住眉眼,卻從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看見自己的臉,一片慘白的狼狽。

指骨叩擊桌面的聲音戛然而止,祁瑯看著垂著頭跪在面前的青年,才終於笑了。

“早這樣不就好了,非得鬧得這麽難看,我也很為難啊。”

萊斯聽見少女慢悠悠的聲音,仿佛驚雷在他腦中震響,嗡嗡的轟鳴聲,讓他腦中混沌一片。

好半響,他才啞著嗓子,低低說:“這不是催眠。”

她僅僅是D級,而他是A級。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催眠術,可以讓弱者突破強者源能的屏障,使後者受控於前者。

祁瑯笑眯眯回答他:“我也沒說過這是催眠啊。”

萊斯的心徹底沉到谷底,他閉了閉眼。

是他大意了。

她回來這一路上,他眼看著她與克裏斯嬉笑怒罵,看著她隨心所欲懶懶散散,就以為她對所有人都會這樣。

甚至剛才,他冷眼看著她測試那個侍女,雖然驚異於她不知何時學會了催眠術,但也仍然不以為然——他自信這對自己不會起作用。

活潑,正直,嫉惡如仇,寬厚,爽朗,暴脾氣…

他用了三天的時間寸步不離地觀察,仿佛一個精密的機器人一條條的分析計算,給她的性情下了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判斷,並早早據此準備好了辯詞和應對的方法,他甚至還隱隱等待著看她會因為他吃癟跳腳的樣子。

但是今天,這一刻,之前的所有判定都被生生碾碎。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發現,他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她的表象,是她故意展露、或者說願意展露的那一面,但是真正的她,就像一個黑洞,神秘莫測、遙不可及,又不可捉摸。

萊斯突然笑了。

那笑容褪去了那一層假面般偽裝的恭敬和柔順,削薄殷紅的嘴唇襯在雪白的面頰上,竟然顯得一種驚心動魄的妖異艷麗。

“殿下很厲害…”

他嗓音輕柔,緩緩擡起頭,瑰麗的碧色眼睛直視著她,顯出近乎深情的深邃與專注:“我輸了,我願意任您處置。”

祁瑯歪歪頭,意味不明重復了一遍:“任我處置?”

萊斯凝視著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是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啊。”祁瑯打了個哈欠兒:“那我先問你,你是大皇子的人?”

萊斯平靜說:“我不是大皇子的人,我只是偶爾為他做事而已。”

祁瑯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麽區別?”

“有的,我的殿下。”萊斯微笑著說:“我並不效忠於大皇子,我也不打算效忠於他,我只是在我們利益相同時會選擇協助他做一些事。”

祁瑯淡淡說:“比如這次逃婚?”

“是的。”萊斯仿佛沒有察覺到這個話題下的殺機四伏,仍是那樣彬彬有禮的模樣,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坦然的涼薄:“您忘了嗎,您與西塔爾司長的婚約是三皇子提出的。

西塔爾家族財富雄厚、西克塔司長年紀輕輕又身居高位,前途無可限量,為了避免皇族的忌憚、也為了支持兒子前路坦途,西塔爾族長請求與公主聯姻;而陛下膝下眾多未嫁的公主中,您是唯一的嫡公主,當然是最出眾的人選。所以三皇子與西塔爾族長達成過協議,他極力促成此事,而西塔爾家族則給他以更多的支持。”

他頓了頓,見祁瑯沒有打斷的意思,就繼續說:“大皇子殿下當然不能眼看著西塔爾倒向三皇子,所以他要破壞訂婚,並且要以此給西塔爾家族一個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