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貝莉婭·弗格斯。”

呼喚她的聲音,華麗又空靈,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

柳余卻似乎又回到了艾爾倫大陸的納斯雪山之巔。

那時,他就是這樣降臨。

比春光更明媚,比凜冬更嚴酷。

高高的祭台被重重的篝火包圍,火光跳躍在所有信徒的臉上,他們眼裏泛起狂熱,挺直的背脊大幅度地彎曲,直到整個人貼在地上,雙手向前一拜,高呼:

“我神降臨!”

“拜見神!”

“拜見神!”

“拜見神!”

而在山呼海嘯般的狂熱裏,柳余卻感覺到了冷,還有不動聲色的怒——

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像被寒冰凍住了。

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過來,貝莉婭·弗格斯。”

他道。

柳余沒動,即使裙下的雙腿忍不住顫栗,但她還是站直了。

“您……”

“你忘了你的諾言。”

一只手伸了過來,柳余下意識撇開,面具後面的繩卻斷了。

“啪——”

極其輕微的一陣聲響。

面具掉了下來。

露出一張比玫瑰更嬌艷、比初雪更明凈的臉龐。

她的頭發,比阿克琉的金子更純凈。她的眼睛,比頭頂的星辰更閃亮。她的嘴唇……

“忠誠。”

他道。

不等柳余回話,他揚起了雙手,寬大的袖子被風吹得輕輕揚揚。

“路易斯。”

無數淺金色的光點從天而降,大地像經歷了一場巨大的洗禮。

黑暗,恐懼,厄運,在這一刻,遠離了這片土地。

信眾們開始大聲祈禱。

路易斯無聲微笑。

他僵硬地躺在地上,那張蒼白的臉慘得像要淡去——他也確實在淡去。像是一場無聲的滌蕩,路易斯也成了被清掃的塵埃,隨著這漫天的光點,變成了齏粉。

斑斑“咦”了一聲,嘴巴一張,那淺紫色的花朵就掉了下來,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接住。

“修鳩花?”

那聲音帶著疑惑,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拂,淺紫色的花就變成了花屑,紛紛揚揚地落下,灑到了兩人中間。一些粘到了他的白袍上,還有一些,落在了她的裙擺。

柳余恭敬地低下頭去:

“神,您來了。”

神並未回答她。

柳余只感覺一個眩暈,眼角的余光才瞥到人群裏,伊迪絲站在一個別著花朵的男人面前,下一個瞬間,已經站在了神宮,一個陌生又帶了一點……熟悉的房間。

她看到了那張純金打造的、雕著纏枝花紋的大床,看到了床邊的落地西洋鏡——上次來,明明被打碎了。還有熟悉的方桌,椅子……

“您……”

才開口,就被丟到了床上。

柔軟的被褥托住了她。

“您想幹什麽?”

柳余皺著眉問。

她沒跑。

在神的領域,能跑到哪裏去呢?

掙紮或者逃跑,都不過是無用功。

她甚至還有閑暇想:路易斯這回……死透了嗎?應當沒有,這人就像是九命貓妖,有著斷尾求存的本事——何況,她那一匕首插進去,絕不是活人的胸膛,連人類都不是。

“你在想那罪惡之徒。”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濃重的血腥味帶著重重的陰影,一起將她罩住。

他站到了床邊。

柳余想起了他在祭台上的話。

“……難道就沒有看到,我插入罪惡之徒胸膛的匕首?至於忠誠……我的忠誠,一直給的都是萊斯利,不是您。”

“萊斯利?”

他像是笑了。

冰涼的手指搭在她的下巴,迫她擡頭,讓她看向自己。

“貝莉婭·弗格斯,你太容易自我感動……清醒一些,想想過去,別美化它。從頭到尾,它都不過是一個謊言——不論是你對光明,還是你對‘萊斯利’。包括現在,別表現得像個受害者。你,不配。”

柳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比。

她感覺自己包在骨頭外面的一層皮,被眼前人血淋淋地往下扯。於是,她那些陰暗的、肮臟的、小心翼翼掩藏的心思,就這麽被暴曬在了陽光之下。

是的,她用謊言欺騙了萊斯利。

卻在之後,又努力地把這段愛情包裝得深情又偉大,她憤怒、苦大仇深,表現得像個受害者——

就如現在,她潛意識知道他對她的特殊,卻還在自我欺騙、自我標榜,而明明,她還在利用這份特殊,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她從沒變過。

她還是那個自私自利、野心膨脹的柳余。

她看向他。

壁燈落到他漂亮的眼睛裏,可那眼裏的厭惡,就像面前的,不過是招他討厭的、他生命裏的一塊爛蘚。

柳余被這輕蔑的眼神刺痛。

是的,她是爛蘚。

被丟到這個世界、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爛蘚。

可那又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