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慕容先生按往常一般先教了四書,葉瑾寧對四書五經這一類書籍其實並不怎麽感興趣,主要之前葉嘉凱老在她面前背,加上她本身就不是一個多喜歡讀書的人,聽慕容先生講這些,即使她講得並不枯燥,葉瑾寧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無聊。

但她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來。

主要也是出於對慕容先生的那股崇敬之意。

葉瑾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臉上。

慕容先生的命數上寫著,她自小就是個喜愛讀書之人,但她的出身其實並不好,父親是個賭徒,對她的母親和他們姐弟非打即罵,生生將她的母親打死了,為了讀書,她去幫人幹活,可以不要錢不要飯,只求借本書給她看,哪怕回去後可能會因為沒賺到錢被她的父親打得半死,她也照樣拖著病體去鑿壁偷光,只為有點光可以讀書。

後來,怕自己的弟弟受父親影響誤入歧途,她咬了咬牙帶著弟弟離開了父親,又學孟母三遷,終是把自己的弟弟撫養成人,還考中了狀元。

讓葉瑾寧最有好感的,還是後來世道亂了,姬思元上位後,威脅慕容先生為朝廷效力,教女子讀書,讀的卻是女戒之流的東西,慕容先生怒而燒書,把朝廷發的書籍燒了個精光,姬思元大怒判她腰斬。

她本來是可以逃走的,但她沒有,她說,只有她死了,天下女子才能記得有今日一事,才不會任人宰割當個沒有思想的傀儡。

沖著這點,葉瑾寧就敬佩她。

慕容先生看葉瑾寧搭著眼皮,明明困得要命還非要強撐著聽課,她心下覺得好笑,便放下手中的書,說道:“今日我們來講點特別的東西,蘇學士曾寫過一篇文章,名為《雞鳴偶記》,文章中說,道義相砥,過失相規,畏友也;緩急可共,死生可托,密友也;甘言如飴,遊戲征逐,昵友也;利則相攘,患則相傾,賊友也,不知二位姑娘可有我以上說的這些畏友、密友、昵友,還是不幸遇上了賊友?

我們此生若能尋得一畏友匡扶過失,或一密友生死與共,還是一昵友互相追逐傾訴,都是好的,說來慚愧,我活這麽大歲數,尚未遇到過這些友人,活得也算失敗了。”

“不對,”葉瑾寧忽然插了話,“先生您說得不對。”

慕容先生看她稚嫩的臉上一本正經,倒有趣得很,便含笑問道:“哦,那又是哪裏不對呢?”

葉瑾寧想了想,還是覺得得糾正一下,“我尋思著,能砥礪道義的,不應該叫畏友,畏友不是畏懼的朋友嗎?這裏應該叫諫友;能托付死生,將遺落在這世上的其他人托付給好友照顧的,也不應該叫密友,畢竟對方都不管好友有沒有能力幫忙照顧硬是托孤,給人家添麻煩,好友還能接下的,這應該叫冤大頭;至於能甜言蜜語互相傾訴的,就更不是什麽昵友了,這該叫夫妻。”

“……”

話音落地之後,慕容連和葉明墨都怔住了。

這種解釋,饒是讀了好些年聖賢書的慕容連一時間都被震得沒回過神來,這要是被創作了原作的蘇學士聽見,保不準就從棺材裏氣得跳出來了。

葉明墨目瞪口呆,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寧、寧妹妹,你怎麽可以隨意評判聖人的文章呢?我們作為文人之後,此種做法是不應該的,委實是對聖人的不尊重。”

葉瑾寧莫名其妙地掃了她一眼,哼了哼道:“作為府中賊友,你的話我不聽。”

葉明墨:“……”

葉瑾寧沒管她,又看向慕容連,見慕容連精神恍惚,半天沒說話,她有點不安,柳姨娘說過,她如果說完話後別人好半天接不上,那鐵定就是她說錯了什麽。

她張了張嘴,問道:“先生,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慕容連定了定神,搖頭道:“不,這是你的言論自由,至少今日在這個地方,我們的言論不該受到限制,瑾寧姑娘能有另一番見解,就已經跨出了很多人思維的局限。”

葉瑾寧點了點頭,乖巧地‘嗯’了一聲。

“好了,我們今日先學到這裏,兩位姑娘閑暇之余,莫忘將功課補還於我,我明日來收。”

說完,慕容連就起身走了,那背影看著,倒帶著些超然世外的淡薄之意。

葉瑾寧一副受到巨大打擊的模樣瞪著眼前的功課。

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明明葉元狩告訴她,只是讓她來跟葉明墨一起讀書學為人處世的道理和規矩,怎麽連課業都得做了?

寫課業,課業是人能寫的?這簡直要她的命。

葉明墨看葉瑾寧苦大仇深地死盯著眼前空白的課業,便湊了上去,說道:“寧妹妹,你若寫不出來,沒頭緒的話,晚上可以過來找我一道探討。”

葉瑾寧狐疑地看向她。

“我知道你還介意三月份的事情,如果我說,我當時就是鬼迷心竅,一時魔怔動了點不該有的心思,後來我也受了傷才沒第一時間去尋求你的原諒,你會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