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雲澤縣的氣候太過潮濕,季長瀾將瓷碗遞給門旁的小廝時,頭又泛起了淺淺的疼。

不知是不是喬玥被俘的緣故,這半年來他總做同樣一個夢。

依舊是那間逼仄狹小的房間裏,他夢見小姑娘孤零零的坐在床上,臉龐帶著與如今不同的稚氣,捧著手中的書,安安靜靜,一頁又一頁的翻著。四周墻壁白的毫無生氣,淺淺光源照在緊閉的門窗上,有種逼人的窒息。

他看到她頭上帶著一頂貓耳朵似的小帽子,也看到了她脫落在枕頭上的發絲,“唰唰”的紙張翻動聲傳入耳膜,眼睫顫動間,小姑娘用手捂著嘴,嗚嗚咽咽的啜泣出聲。

夢裏的時間很不穩定,有時候,他還能看見小姑娘在床上支起一張小桌子,正拿著筆杆練著他不曾教她寫過的字。

那些字與謝景的楷書不同,勁瘦的筆法對於病弱中的她來說很是吃力,然而一筆一劃落下時,他能看到小姑娘彎彎的杏眼兒,和唇角邊淺淺的笑意。

可每到夢境的最後,他都無一例外的看到小姑娘哭了起來,那些晶瑩剔透的淚珠一滴又一滴的從他掌心穿了過去,又燙又澀,灼的人生疼。

夢裏的他什麽都聽不到,可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卻一直蔓延到了夢外,每次醒來,就像是死過一般,讓他喘不過氣。

冰涼的雨絲落在他臉上,季長瀾用手按了按額頭,將小廝盛好湯羹端了進去。

喝下兩碗湯的喬玥舒服了許多,忽想起青荷與蓮香兩個丫鬟,她忍不住問季長瀾:“侯爺,能不能把伺候我的兩個丫鬟也接過來?”

經過毓秀的事情後,她總是擔心那些無辜丫鬟被自己牽連,很害怕悲劇又重演。

這對季長瀾來說不算什麽難題,看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輕輕應了一聲就答應了下來,摸著她的頭說:“你先睡,我待會兒就讓下人去辦。”

季長瀾吩咐裴嬰挑了幾個辦事謹慎的過去,等事情安排妥當後,裴嬰才擔憂的問了一句:“爺,林家那邊,您打算怎麽處理?”

這次出門他們並未帶多少隨從,除了他和阿晉以外,就只剩了幾個武藝平平的侍衛。而長新賭坊人手眾多,倘若讓他們發現喬玥不在,再聯系到四大家族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廊外的雨紛紛而落,不遠處的荷塘中傳來幾聲蛙鳴,季長瀾收回落在房間裏的視線,低眸撥弄了一下指間的玉扳指,很是隨意的說:“去把周玉良叫來。”

“周玉良?”裴嬰不由得一愣。

周玉良是雲澤縣知州,本是京城人,對政事頗有見解,本是前途無量的。可五年前謝宗繼位時大肆改革,其中做法十分激進,引得保守派的老臣不滿。周玉良不過上疏勸了謝宗兩句,卻沒想到摸到了老虎屁股,在氣頭上的謝宗一怒之下直接將他調離了京城,從此之後,朝堂上便再沒了周玉良的消息。

裴嬰記得周玉良此人從不拉幫結派,所以當初被貶雲澤縣也沒幾個大臣為他求情,此番聽季長瀾提起,不禁有些意外的問:“這……這周玉良,難道是侯爺的人?”

季長瀾嗤笑一聲,嗓音淡淡道:“他馬上就會是了。”

那就是現在還不是。

雖說有周玉良相助,四大家族的事情會好處理許多,可他畢竟不是季長瀾派下去的人,裴嬰心裏不禁有些擔心。

“爺,這人可靠麽?”

風吹過時,懸在廊前的燈籠輕輕晃了兩下,淡淡的光線穿過煙雨照射過來,在季長瀾月白色的衣袍上留下一層霧蒙蒙的光,映的他那張臉愈發精致奪目。

緩緩拂去袖擺上沾染的水漬,他輕扯著唇角嗓音平靜的開口:“周玉良被四大世家壓了這麽久,又豈會不想翻身。”

喬玥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青荷端著益氣養血的桂圓蓮子羹走了過來,見她醒了,難掩激動的心情,問道:“劉姑娘,我們這可是、可是在林公子的外宅裏?您的主子是林公子?”

不等喬玥答話,一旁的蓮香就啐了她一口,道:“瞧你這沒出息的勁兒,姑娘的主子要真的是林公子,又怎麽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接走呢?也多虧了劉姑娘惦記著我們姐妹倆,要不今早起來被賭坊的侍衛發現我們弄丟了劉姑娘,咱們少不了挨一頓板子。”

“還想著什麽林公子,你再不把蓮子羹端過去,這湯都要涼了。”

蓮香一番話成功的點醒了青荷,林公子不顧危險的把喬玥接過來,兩人顯然不是普通關系,就當著喬玥的面林公子林公子的叫,她擔心喬玥多多少少會不開心。

然而沒有情根的喬玥根本沒想那麽多,只是從青荷手裏接過湯羹,微微笑道:“溫度剛剛好,不算涼的。”

她這番不計較的態度又成功的把青荷的好奇心勾了起來,趁著蓮香去倒水時,她趴在喬玥耳旁輕聲問:“姑娘怎麽認識的林公子,我聽蓮香說,你們昨天下午在後院見了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