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藍伯特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太放肆了,尤利西斯。”

“我太放肆,然後呢。你是不是還要像從前那樣教訓我,把我的所作所為告訴父王,像小人一樣挑撥離間?”

藍伯特頓了頓:“你現在已經是王位繼承人了?”

“當然。因為最優秀的兄長變成了醜陋的野獸。不然像我這樣卑劣的人,連覬覦王位的資格都沒有。”

尤利西斯一直在挑釁藍伯特,似乎想要他失控或暴怒,但藍伯特的情緒始終靜如湖水,毫無起伏。我記得一開始,他連尤利西斯一兩句嘲諷都受不了,最近兩天,他好像越來越理性冷靜,越來越像一個修養出色的王子……這大概才是他本來的模樣。

“既然已經是王位繼承人,行事作風就要成熟一些。”藍伯特頭也不擡地翻開一頁書,“你現在的樣子,跟暴富的乞丐沒什麽兩樣。”

尤利西斯臉色一變,跳下長桌,拔出佩劍對準藍伯特:“我真不知你哪來的自信教訓我。”

我心中一緊,生怕劍尖劃傷他。藍伯特卻毫不在意,用兩根手指夾住佩劍:“多虧你請來的女巫,現在刀劍對我毫無作用。”話落,鋒利堅硬的劍刃被他折斷。

尤利西斯看著斷裂的佩劍,神色變幻不定,半晌冷笑著說道:“我不管你用了什麽辦法延緩獸化……奉勸你一句,那都是徒勞的。詛咒只有當你和人真心相愛時才會化解。像你這種冷血到極點的人,怎麽可能交付出真心,還是安心等死吧!”

藍伯特側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看著這個微笑,不知為什麽,心口像被滾燙的熱水淹沒。我倒退兩步,後背抵在冰涼的石柱上,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尤利西斯的話……我能不能理解成,只有當他真心愛上一個人時,獸化才會被延緩?藍伯特之前明明那麽敏感易怒,這兩天卻表現得理智而清醒,會不會是因為……不敢再想下去,腦中卻不能控制地浮現出答案:是的,他對你有好感,不然怎麽可能那麽回答尤利西斯。

想到這裏,頭腦停轉,我再無法理性地思考問題。

我只能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這一刻,打心底不願讓他知道,我接近他是因為父親的重病。

……可是,必須告訴他。我閉上雙眼,順著石柱滑坐在地上。鈍痛是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尤利西斯走了。城堡的大廳重新恢復了寧靜。藍伯特坐在壁爐邊上,繼續平靜地看書。我看了看他的身影,失神片刻,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浴室裏洗了個澡。我竭力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一心一意地思考著怎麽跟他攤牌,可不管我怎麽集中精力,腦中總是不自覺浮現出他微微一笑的模樣。

這種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中午,藍伯特走上樓,邀請我下去用餐。明明只是一個上午沒見面,他身上屬於人類的特征卻更明顯了:手指不再像蜥蜴那樣猙獰尖利,變得修長而骨節分明,頸間兩側黑色的蛇鱗也少了許多,下顎到喉結的線條,愈發清晰優美。

我看他一眼,燙傷般移開眼。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含著淺淺的笑意:“午安,羅莎。下去用餐吧。”

心跳快了一拍。可能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也變了,不再像最初那樣沙啞,聲線低沉動聽,咬字典雅而古老,是典型的王室口音。

飯桌上,我垂頭思索怎麽跟他攤牌,有些心不在焉,只吃了一點點。他走過來,若無其事地在我身邊坐下:“菜色不合口味?”

清冽卻野性的男性氣息包圍過來。我手顫了一下,搖搖頭。

“那為什麽吃這麽少。”

他是關心的語氣,我卻突然有些反感他這麽說話,搞得我和他的關系很親近一樣……明明只認識了三天,吃了兩頓飯,跳了一支舞而已。我抿抿唇,將餐盤挪遠了一些:“胃口不好。”

說完就後悔了,正要說兩句話彌補一下,卻聽見他輕聲說道:“似乎冒犯你了,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為什麽要重視我的感受……我的思緒簡直一團亂麻。他頓了頓,繼續說:“對了,我要離開幾天。城堡裏還有其他人,三餐會按時送到你的房間,不用擔心吃住的問題。”

我只聽見了第一句話:“你要去哪裏?”

他沉思片刻,輕笑著說:“告訴你也無妨。”

這句話讓我意識到,這可能是一件極其私密的事情。一旦聽見,和他的關系就更加曖昧不清了。有些想讓他住口,嘴巴卻很誠實地閉著,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蛇和蜥蜴都會蛻皮,而我擁有兩種動物的特征,自然也逃不過蛻皮期。接下來幾天,我會陷入半僵化狀態,不能視物和行走。”他的口吻雲淡風輕,似乎並不覺得這些是關乎死穴的秘密,“所以,我要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