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是凜冬,年關將至,澄都夜裏下起了大雪。

顧之澄臥在龍榻上聽了一夜簌簌的落雪聲,饒是蓋在身上縫滿了絨的錦衾再厚重也抵擋不了夜裏的寒氣,手腳漸漸沁得冰涼。

“陛下,該起了。”總管太監田福忠尖細而溫和的聲音響起,龍榻上掛著的金絲繡龍紋帳幔被挑開,顧之澄應聲坐了起來。

殿內還點著未燃盡的燈燭,映著顧之澄過分蒼白的小臉,如黑葡萄似的眸子又亮又大,襯得臉愈發似巴掌大了。

田福忠臉色微變,滄桑卻並不渾濁的眼睛裏露出一抹擔憂:“陛下,您這是又哪兒不舒服了?”

顧之澄輕咳了一聲,嗓音嘶啞無力,清亮的眸子卻滿是堅韌的倔強:“無妨,朕這便收拾收拾去早朝。”

顧之澄這樣強撐著病體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田福忠見得多了。

從顧之澄十歲繼位,到她如今二十歲弱冠之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田福忠臉上的表情復雜,有疼惜,也有無奈,最後都化成了一聲嘆息,招了顧之澄的兩位貼身侍女進來伺候她洗漱更衣。

走出殿外,已是白茫茫一片的雪色,皇宮裏的紅磚綠瓦偶有掩映出的鮮艷顏色。

先帝在時,田福忠就已是總管太監,所以他是看著顧之澄長大的。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二十年,田福忠看著顧之澄從一個天真無憂的稚子,到臨危登基的幼帝,再到如今成為漸漸可以獨當一面的皇上。

很少有人知道顧之澄為了做好一個皇帝付出過多少努力,只有經常見著禦書房裏晝夜通明的田福忠才明白。

可顧之澄明明,還只是個小姑娘啊......

每每看到那些不諳世事目光澄澈笑容清甜的世家貴女們,田福忠就忍不住為顧之澄嘆惋。

原本,她也可以這樣的。

可以成為顧朝唯一的小公主,極盡寵愛。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為了天下大事奔忙,從沒有過喘息的時候。

現下皇宮裏知道當朝天子是女兒身的,只有四個人。

太後、總管太監田福忠、太後的親信禦醫程遠,還有貼身伺候顧之澄的女官翡翠。

太後程氏體弱,懷上顧之澄已是萬幸,生顧之澄的時候又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先帝在殿外聽著程氏撕心裂肺到無力沙啞的痛苦聲,心疼得不得了,當下立斷生了這個孩子,無論男女,都再也不要下一個了。

先帝與程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在顧朝向來是一段佳話,就連這偌大的後宮,也只有皇後程氏一人,無論多少大臣諫言先帝廣納後宮,為皇室開枝散葉,先帝也權當耳邊風過。

更別說程氏生了個孩子,皇家有後,可以堵上前朝那些人的嘴了。

雖然程氏生的,是個女孩。

但在先帝心裏,他的心愛之人,比子嗣重要了不知多少,自然舍不得讓她再吃苦。

只是這苦,程氏不吃,就得顧之澄吃了。

先帝將給程氏接生的那些嬤嬤宮女等知情人全送到窮鄉僻壤的邊塞遣散了,對外便說皇後生了個小皇子。

先帝給小皇子取名“之澄”。

“之”與“只”,“止”同音,意味著只這一個,且到此為止,而“澄”,則是顧朝國都的字。

聽起來是光明磊落的男子名字,也由此可見先帝對顧之澄的寵愛與重視。

雖然顧之澄身為女兒身,但先帝將她當男孩養大,自信皇室的血脈不會差到哪裏去,也相信她一定能當個好皇帝。

他會好好教她,等到她登基後能將整個朝堂穩穩把持在手中,即便宣布她是女兒身也無人敢翻起一絲波瀾的時候,她再恢復身份,與心儀之人成婚,為皇室留後便可。

先帝將一切都籌謀得很好,卻未預料到生死有命,他在顧之澄十歲未滿之時,便患了一場急病,撒手人寰了。

程氏受不了這個打擊,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顧之澄身上,只為了她能不辜負先帝的期望,牢牢把持好朝政,讓這皇位還能繼續在顧姓的皇室血脈中流傳下去。

畢竟先帝這麽做,都是為了程氏,程氏既感動又內疚,生怕這皇位到了顧之澄這兒就打了止,怕江山易主。

可惜,顧之澄登基的時候年紀小,需有攝政王輔佐其左右。

大臣們不得不推舉了唯一合適的人選,異姓王爺陸寒。

不知為何,顧朝皇室向來人丁寥落,無論皇帝後宮充盈與否,子嗣也不過留存二三。

所以即便朝堂上的大臣們再如何強調開枝散葉的重要性,也深感無奈,顧朝皇室的這棵小樹苗,始終是幹巴巴的只結了幾顆果子。

反觀陸寒的家族,卻迥然不同。

陸家第一位王爺是開國功臣,亦是顧朝第一位皇帝的兄弟,兩人好得跟穿一條褲衩似的,一同浴血奮戰,且甘為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