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家(第3/4頁)

孫待詔見慕明棠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徹底惱了。她不再留著情面,而是讓人端來兩個盤子。

蓋子掀開,一個盤子上是紅色的布囊,上面插著齊刷刷的銀針。另一個盤子中放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聞味道,恐怕不是養身體的補藥。

慕明棠依然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孫待詔。她將近兩天都沒有吃東西,此刻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明眼人看得到的虛弱。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露出任何驚慌、害怕之色。

孫待詔將兩樣東西展示在慕明棠面前,一一介紹:“這套針是司正局用的,專門教導那些不知輕重的妃嬪或者宮女。這種針紮在身上不會留疤,針眼也小,過一會就看不見了,所以可以放心地在宮女身上施用。宮裏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人,若是在身上留下疤痕,有傷觀瞻,但是那些拎不清的女人啊,不懲戒不長記性。一般這種人送到司正局,問一遍不說,先在手上紮,問兩遍不說,那就在腰上,問三遍還不說,那我們可顧不得小主的體面,只能扒了衣服管教了。”

孫待詔如願看到慕明棠的臉色越發蒼白,她故意拔出三寸多長的針展示了一下,然後才讓人呈上另一個盤子。

“這上面放著的是凈體的藥,專門給未曾有孕的主子備著的。有些主子怕疼,不想生孩子,這一碗藥下去,保準你這輩子再懷不上胎。慕王妃年紀輕輕,奴婢本來不想給王妃看這些陰穢的東西,奈何王妃一而再再而三,總是不肯配合。奴婢無法,只能請出這些東西。慕王妃,您選一樣吧。”

……

謝玄辰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裏他的母親還活著,殷夫人提著一盞燈,站在門口殷切地望著。路口每經過一輛車一匹馬,她都要擡頭期待很久。

丫鬟不住地勸殷夫人回屋等,她都搖頭不允。謝玄辰從軍營玩夠了回家,走到路口看見他娘又在門口等著,頓時轉身就走。

然而僅是這片刻功夫,殷夫人已經認出來他了。殷夫人立刻喊他的名字,丫鬟也一聲挨著一聲喚,謝玄辰沒辦法,只能認命地回頭,硬著頭皮去見他娘。

他的哥哥小時候出疹子,沒熬過死了。從此之後他娘看他就和看朵花一樣,吹陣風都怕他著涼。謝玄辰受不了女人的膩膩歪歪,每天趁他娘不備,翻墻去郭府玩。

郭榮從小就很喜歡他,比自己兒子都親。謝玄辰有恃無恐,能在郭府搗一天的亂,謝毅看著生氣,回來自然一頓痛罵。後來郭榮越來越忙,他爹也成天在外,謝玄辰在郭府沒得可玩的,就幹脆跟著郭榮、謝毅去軍營闖蕩。

殷夫人僅有兩個孩子,大兒子死的時候她哭得肝腸寸斷,之後對小兒子就百般小心,生怕他也有什麽長短。謝玄辰跟著大人跑去軍營,殷夫人哪裏能放心。她想要把謝玄辰拘在家裏,可是一轉眼,這個小子又翻墻跑了。

全府的人看不住他一個。謝玄辰每次亂跑後,殷夫人都放不下心,總得站在門口,親眼看見謝玄辰回來才能安心。等謝毅回來,得知他娘為了等他,又在門口吹了許久的風,每每都氣得找家法。

他的童年和少年算不得溫馨,至少和眾人想象中的美好家庭差遠了,他一年總有一半的時間在挨罵。但是總體來說,他有威嚴嚴肅的將軍父親,溫柔美麗的世家母親,生活雖算不上泡在蜜罐,但是從來沒有為外物發過愁。

那個時候謝玄辰少年意氣,滿腔都是沒地發泄的精力。和軍營裏的糙漢子待久了,總想著義薄雲天,幹一番大事業。所以河平五年,也就是後來的鴻嘉元年,郭榮和謝毅奉命征討廣晉,年滿十五歲的謝毅帶著一柄刀一匹馬,就去追父親和郭叔的軍隊了。

他離家出走,自然是偷偷摸摸,背著殷夫人的。後來謝玄辰無數次後悔,他為什麽要離開,他為什麽要留母親一個人在京城。

他甚至,走之前都沒有和母親道一句別。

郭榮和謝毅平叛大勝,但是大軍卻停在鄴城,沒有回朝。後晉恭帝本就對郭榮有疑心,現在更加懷疑他有心造反。後晉恭帝發怒,下令殺郭、謝兩家家眷。

郭謝兩府,家眷下人乃至嬰孩,無一幸免。消息傳到鄴城,郭榮大怒,正式舉了反旗,討伐失德的後晉皇帝。

謝玄辰就是在這次戰爭中,終於取得謝毅、郭榮的認可,正式領兵。攻破京城謝玄辰居功至偉,甚至後晉恭帝棄宮脫逃,也是謝玄辰將他追住,並親手送他上黃泉。

謝玄辰殺了後晉恭帝,為母親報了仇,可是殷夫人再也回不來了。以謝玄辰和謝毅之間的父子關系,殷夫人不在,他們父子連和平見面都做不到。

母親在的地方才是家,母親不在了,家便散了。

記憶中那個會點燈等他回家的人,也再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