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謝玉璋的心臟揪了起來

“聽什麽話?”她問。

楊懷深卻只說:“你去。”說完,便大步離開了。

謝玉璋站在院子裏,望著那一道房門,許久,才邁出步子走過去。

林斐便坐在坐榻邊沿上,大約是長途趕路的緣故,她的臉比從前瘦了一些,下巴尖尖,讓人心疼。

聽到聲音,她擡起眼,看到謝玉璋,露出微笑。

“珠珠,我回來了。”她說。

謝玉璋站在原地呆呆看了她半晌,慢慢走過去,緩緩擡起手,那手懸在了半空。

林斐微笑,捉住了她的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別怕,沒什麽可怕的。”

謝玉璋一直都懼怕孕婦的肚子,林斐很早就知道了。

林斐的腹部隆起,正是有了身孕的模樣。

這大小得有四五個月,算起月份,不可能是楊懷深的。

謝玉璋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打掉!”她落淚說,“把這孩子打掉,就當沒有過!阿斐,不怕!有我和二哥呢,不怕!”

“珠珠,我沒有怕的。”林斐按住她的手,緩緩道,“我只不想打掉孩子,我想生下他。”

謝玉璋滯住,許久,才問:“……為什麽?”

林斐扶著腰慢慢坐下,一只手輕輕地撫著腹部,道:“自然是因為我是他的母親。珠珠,這是我的孩子,我愛他。”

林斐的臉上有光輝,這種光輝謝玉璋在鄧婉的臉上見過。

那時候鄧婉擁有二皇子。她愛著李固,為心愛的男人生下了兒子,面龐上全是幸福的光輝。

這種光輝,謝玉璋活了兩輩子,都想不到會從林斐的臉上看到。

她呆了許久,問:“孩子的父親是……?”

林斐承認:“是高大郎,我曾經訂過親的那個,就是他擄走了我。”

謝玉璋又流下眼淚:“他強迫了你是嗎?”

“沒有。”林斐道,“珠珠,我和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玉璋問:“你愛他是嗎?”

林斐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

謝玉璋流下了歡喜的眼淚,說:“他一定是個優秀至極的人是不是?”

所以林斐才會愛上那個人。因為林斐骨子裏驕傲極了,她那麽聰明,那麽優秀,以至於眼中從來看不上任何一個郎君,從來沒有愛過任何男人。

她嫁給了楊懷深,謝玉璋從來不敢問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楊懷深。

不管怎麽說,楊懷深都是林斐可以作出的最優選擇。他出身名門,年輕英俊,知情識趣,還功成名就。他在娶林斐之前,雖還沒有爵位,已經被公認為是雲京城最有價值的單身漢。

林斐卻哂然一笑,道:“並不是,他不及你二哥多矣。他……就是個傻子。”

謝玉璋無法理解:“那……為什麽?”

林斐會愛腹中的孩子,只能是因為她愛這孩子的父親。

她不愛烏維,對烏維的孩子便棄之如敝履。

林斐嘆息一聲。

“珠珠,你知我自視甚高。我也以為,一個男子必得是文武全才,十全十美,我才有可能喜歡上他。”她輕輕地說,“可其實不是那樣的,珠珠。喜歡一個人,跟他是不是優秀出色,並不全相關。他哪怕是個傻子,喜歡上便是喜歡上了,沒有道理的。”

謝玉璋還想問。

林斐卻說:“珠珠,我和他……你別問了。”

那個傻子啊,她對他說“我之所以與你訂親,是因為我的出身、學問、人品都與你匹配。若不是世事無常,我便該是你的正妻。你若侮辱我,便是侮辱你自己。”,那個傻子,便真的不強她。

只歆州高氏偏安一隅,承平太久,傻子的一生太順遂,沒有被世道磋磨過,心性上其實遠不如楊懷深成熟沉穩。

但林斐身邊都是成熟沉穩的人。她欣賞的全都是這樣的人,包括兄長、丈夫、好友乃至皇帝,所有這些人都聰明,都冷靜,都堅忍,都有大毅力。

但所有這些人也都有個通病,他們都沒有傻子身體裏一直有的那股熱和氣。

包括她自己,也沒有。他們都是被世道磋磨過的人,早被磨去了那股熱氣。他們都只做該做的事和對的事,不沖動,不任性,盡量作出最優的選擇。

傻子卻不是這樣。傻子做事很沖動,常犯傻。譬如她跳江,聰明人都該及早驅船離開射程。

傻子卻跳下江去,把她救了回來。後來在船上,她吐盡了水,他裹著毯子,眼睛精亮,嘿嘿笑說:我偏不讓你死。

可林斐偏偏知道,這個滿身熱氣的傻子,他的壽命有限。大穆的皇帝有一天會帶著他的鐵騎踏破江南,踏破歆州,將高氏這個姓氏從世家譜上抹去。

他什麽都不知道。歆州是他家的天下,以後是他的天下。他以為他還有很多時間,他目中無人,自高自大,說:遲早讓你喜歡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