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逍遙侯才想哭。

如今他已經不是能決定別人生死的皇帝,眼前的女郎,也不是伏在他膝頭哭泣求垂憐的小女兒了。

她站在那裏流著淚,卻讓他感到害怕。

“先處理他。”她說。

逍遙侯腦子混亂,沒有反應過來,問:“什麽?”

“你的兒子,我的五哥。”她說,“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逍遙侯如今有生吃了五皇子的心。

“他,他……”逍遙侯面色變幻,“我們……”

他咬牙,開始解腰帶:“我們,給皇帝一個交代……”

謝玉璋看著她的父親解下了腰帶,看著他喚來八郎九郎,看著自己的兩個兄弟把那腰帶繞在了五皇子的脖子上。

她沒有阻止。

五皇子弑兄,並企圖弑父。他該死。

前世,謝氏族人因他血流成河。他該死。

到五皇子眼球凸出倒在她腳邊的時候,謝玉璋也沒有為他掉一滴眼淚。

她對逍遙侯說:“去寫謝罪表。”

又對於氏說:“與我尋件衣裳。”

還對八郎九郎說:“你們死心,南人不過是要立個傀儡。人一旦把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再不會想交出來,只會想自己做皇帝,絕不會立個皇帝在自己的頭上。”

每個人都麻木,都被她指揮著才動。

謝玉璋走出大廳,命令自己的護衛:“看好他們,尤其是我父親。”

她換了衣裳走出逍遙侯府的時候,胡進才剛走。京兆府少尹迎上去:“公主?可否告知發生何事?”

謝玉璋道:“驚擾少尹了,少尹不必過問,我這就入宮向陛下請罪。”

禁中。

因紫宸殿兼具處理政務之功用,李固從不許後妃入紫宸殿,胡進便直入了紫宸殿。

李固披衣而起,出來見胡進。

“何事?”他問。

胡進稟報了。

李固沉默了一息,又問了一遍:“她做了什麽?”

胡進無奈只得重復一遍:“永寧殿下帶人封了逍遙侯府,自稱處理‘家事’,還說,待處理完便來請罪。”

他又補充道:“剛才進宮時,我囑咐了宮門處,如果殿下來了,就放她進來。”

李固還在沉默,良辰進來稟報:“永寧殿下來了。”

胡進松了口氣。

李固道:“叫她進來。”

良辰躬身:“殿下跪在殿外不肯起。”

李固頓了頓,大步向前殿走去,穿過前殿,推開殿門。

雕玉欄杆,青石板鋪就的平台上,灑了一地月華。

謝玉璋素服披發,跪在地上,聞聲擡起眼。見他披衣出來,她伏下身,額頭觸著手背:“陛下。”

“起來。”李固說。

謝玉璋擡起頭,淚流滿面。

李固彎腰捉住她手臂,謝玉璋不肯起來,流淚道:“陛下先聽我說完。”

李固心中恚怒。他盤膝坐下,就坐在謝玉璋面前,道:“你說。”

謝玉璋垂淚:“臣妾請陛下革去永寧的公主封號以謝罪。”

李固問:“逍遙侯府怎麽了?”

謝玉璋道:“歆州高氏想效仿盧氏立一偽君,盯上了逍遙侯府,與我三兄、五兄有所接觸。三兄、五兄深受皇恩,不敢辜負,三兄投水,五兄自縊,已經以死謝罪。”

她雙手奉上一張紙:“這是歆州高氏藏匿之地,我的人已經去了。”

李固直接從她手裏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交給了胡進。

胡進即刻便匆匆去安排。

“如今父親正在家裏寫謝罪表。”謝玉璋又伏下身去,額頭緊緊貼著手背,“此事,與謝家村全無幹系。邶榮侯為了我姐姐,將謝家村守得水潑不進,外人決滲入不了。謝家村人安分度日,日沐聖恩,只盼大穆強盛,陛下安康,決無二心。”

李固盯著她伏下的背脊:“玉璋,說實話。”

謝玉璋擡起頭來,臉上猶有淚痕:“實話便是,我三兄五兄都死了,逍遙侯府裏還活著的人,都是陛下的臣民,決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李固盯著她問:“這是你‘處理’的結果?”

謝玉璋的眼淚又流下來:“是。”

她今天的眼淚特別多。無需調動情緒,無需逼自己哭。那些淚水自己便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伏下身去:“請陛下開恩,陛下對謝氏的仁厚,必將載入史書,為萬世傳頌。只臣妾愧對陛下,臣妾的封號,臣妾的性命,都請陛下拿去。”

還有我這個人,你若想要,一並拿去。

明明,籌謀了那麽久,明明,就是為著這一刻,可事到臨頭,謝玉璋想到面具下那雙蘊著星光的眸子,終究恥於將自己販賣給他,終究是說不出那最後一句。

李固盤膝而坐,兩手搭在膝蓋上,看了她半晌,道:“知道了,等胡進回來再說,起來。”

他站了起來,握住了謝玉璋的手臂。他的手如鉄鉗一般,謝玉璋只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