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翌日,阿史那的死訊傳來的時候,謝玉璋正在試穿新裁的衣服。

謝玉璋自來到漠北,日常都是穿著漠北服飾,或者是改良過的常服。她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這些奢華靡麗、嫵媚飄逸的大袖衫了。

這些衣服都是為了阿史那準備的。謝玉璋從前穿慣了的衣衫,對阿史那來說,便是異域風情了。

侍女們贊嘆著。

公主長大了,再穿這些衣衫與從前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老可汗一定會更加地寵愛她。

如此,他們這些趙人也會過得更好,更安穩。

便在這時候,有侍女慌張闖進了內帳來,驚惶道:“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大家都詫異望去。

那侍女臉色發白,顫聲道:“可汗、可汗薨了。”

謝玉璋聽得很清楚,她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怔了怔,問:“什麽?”

侍女要哭了:“可汗薨了!可汗在回來的路上被人、被人暗殺了!”

老可汗死了,公主怎麽辦?她們怎麽辦?

已經習慣了的安穩生活,突然又失去了依靠,太令人惶然了!

謝玉璋神情茫然,怔了許久。

直到她身邊的侍女感到害怕,扯了扯她的衣袖:“殿下、殿下?”

謝玉璋如夢初醒!

“出去!”她努力壓住情緒,可她胸中情緒翻湧,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從容,變得尖利了起來,“出去!”

侍女們何曾見過謝玉璋這般失態,都惶然失色。

林斐揮揮手,侍女們匆匆退了出去。

內帳裏只剩下林斐,她站在那裏,震驚地看著謝玉璋。

“阿斐,阿斐。”謝玉璋看著氈毯上點點水痕,茫然擡頭,“我為什麽會哭?”

侍女一離開,謝玉璋再也壓不住自己胸間翻湧的情緒。

從剛才到此刻,她根本沒去想阿史那怎麽會提早這麽多就死了?也根本沒去想他是怎麽死的,或者誰殺了他?又或者他死了之後她要面對的局面。

這短短的時間內,謝玉璋想的只有一件事――阿史那死了。

他……死了。

眼淚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滾落。謝玉璋竟控制不住它們。

她為什麽哭呀?自己也想不明白。

明明,他那麽老了。

明明,只是為了給自己找個靠山。

明明……

這個問題林斐根本無法回答。她也不過就是個雙十年華的女郎而已。

但她清楚地記得謝玉璋第一次向她坦白她的秘密時,當她講起前世老頭子強要了她的時候,她對他是多麽的厭惡。

她也清楚為了生存謝玉璋都對他用了什麽手腕,哪些伎倆。

可從什麽時候起,她對他笑得不全是假的了?

她對他撒嬌撒氣,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那麽自然了?

林斐一直以為,她只是演技好。

“阿斐……”謝玉璋扭過頭去,“讓我靜一靜。”

林斐呆了一下。

謝玉璋跟她一起生活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說過……讓她靜一靜,這種話。

林斐沉默了一息,道:“好。”

她退到了外帳,站在氈簾前,守在那裏。

守著不讓別人進來看到謝玉璋此時的模樣,守著等謝玉璋需要的時候喚她。

但謝玉璋一直沒有喚她。

等謝玉璋從內帳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換了一身素服。眼角雖然紅著,臉上已經擦幹凈,用蜜粉遮住了痕跡。

謝玉璋在帳中坐定,重又喚了侍女進來,問:“袁令何在?王忠何在?”

她鎮定下來,侍女們便有了主心骨。她們答道:“袁令去王帳打探消息了,王校尉令李校尉帶人巡視民房營地,他自己此刻人正在外面守著咱們的大帳。”

三年打磨,謝玉璋和她的人已經有了默契,此時巨變突生,每個人都能各安其位,各履其責。

甚好。

晚秀和月香這兩位有頭臉的校尉夫人匆匆趕來,見謝玉璋無事,她們也都籲了一口氣,肩膀放松了下來。

“都坐。”謝玉璋說,“等袁令回來再說。”

袁聿很快回來,和王忠一起進了大帳,帶回了確切的消息。

“可汗在回程途中為人射殺。”他說,“斥候先回來報的信,幾個大王子已經出發去接遺體了。”

謝玉璋問:“兇手呢?”

袁聿說:“聽說沒有追到,讓他們跑了。尚不知道是哪一方勢力。”

但袁聿知道,是哪一方勢力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對他們的影響,和接下來要走的路。

“袁令。”謝玉璋已經開口道,“依你之見,接下來,會如何?該如何?”

袁聿擡眸,凝視著他的主君。

將滿十七歲的年華,鮮妍得像春日枝頭早綻的花。

袁聿叉手,垂首道:“建和十四年,善琪公主所嫁毗伽闕可汗身故,公主上書求歸。”

帳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二百年前的故事,有些人聽到這裏,甚至生出了回歸故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