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件好笑的事。”謝玉璋說,“父皇沒來得及禪位,黃允恭沒來得及登基,李固便破城了。那些新做好的袞服便便宜了李固。可李固長得太高,黃允恭做的短了一截。他的人說要重新做,李固嫌麻煩,讓人找出庫裏父皇備用沒穿過的袞服,將下擺截下來一截接上,就這麽登基了。”

聽起來的確好像很好笑。等大穆朝建立,也的確是民間的一則逸聞趣事。

由謝玉璋講出來,聽在林斐耳朵裏,一點也不好笑。

這是風起雲湧的時代,不知道南邊現在,多少人奔走串聯,多少人野心翻湧,多少人磨刀霍霍。光是想都熱血沸騰。

可她們……

“什麽都做不了。”林斐嘆息,“我們,真無用啊。”

“太貪心啦!”謝玉璋橫她,“好好活著就好啦。”

“也是,人生這麽無常,活著就不容易。”林斐說。

謝玉璋側目:“說話像個小老太婆。”

林斐無語:“你不常這樣?”

“我活過兩輩子呀,死過一次了都。”謝玉璋道,“你還不到二十。”

她堅持聲稱自己在夢裏已經活過一世了,後來漸漸也不再說“夢”不“夢”的了,只說“前世”。

“但我說的並沒有錯。”林斐說,“想你,皇後嫡出,金尊玉貴不需說了。便是我,祖父是丞相,父親掌著禦史台,六歲就和歆州高氏的嫡孫訂親……可看看現在我們在哪裏,這還說不上無常嗎?”

謝玉璋卻說:“哦,歆州高氏!”

林斐不說,她都把高氏一族給忘了。

林相碰死在金殿上,林家獲罪,林斐雖然避難朝霞宮,卻也入了賤籍。這門顯赫一時、眾人稱羨的親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家後來如何了?”林斐好奇問。

謝玉璋先覷她臉色。

“我只十歲那年見過他一次。”林斐沒好氣地說,“你直說就是。”

謝玉璋便放心地說:“死光了。”

“高家也是厲害,天下群雄都俯首了,他家是頑抗到最後的,你那個沒緣分的公爹,最後竟然公然登基稱帝了。”謝玉璋說,“李固因此把高氏一族都滅了。他這個人,戾氣有點重,大家都怕他。”

林斐似笑非笑:“說得跟他是你的誰似的。”

謝玉璋無語望天:“你問我才說的,順口帶出來而已。大家都是這麽說他的。”

林斐嘆息:“他要是能早些成事就好了。”

“哪那麽容易呢。”謝玉璋道。

成就天下霸業,沒有一點虛頭巴腦的東西,李固是一刀一槍地打下來的天下。

“唉,李銘也快死了。”謝玉璋嘆息,“一代人傑啊。”

那時候李銘死的消息傳到漠北,阿史那還為他哭了一場,直說:李矮子怎麽就死了呢!他怎麽就死了呢!我還沒去殺他呀!

還遙祭了。令謝玉璋記憶深刻。

畢竟是值得漠北的天可汗哭一場的人。

林斐問:“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不知道呢。燭光匕影,史之迷案。”謝玉璋一攤手,“說李二郎到死都不承認是他殺了李銘。但當時李銘正生病臥床,有奴婢想送藥進去,後來聲稱看到燭光投在墻上的影子,影子手裏握著匕首。她嚇得沒敢進去。後來李銘就死了,河西大亂了一陣。嗯,是了,李固的殺名,就是那時候才終於傳出了河西的。他殺了太多人了。”

謝玉璋又道:“不過承認不承認也沒什麽分別了,就算李銘不是他殺的,李四郎可千真萬確是他殺的,據說頭顱都掛在城墻上了。李固恨他殺了義父,又暴屍李四郎,便車裂了他。”

林斐悚然。

半晌,她吐出一口氣,道:“珠珠,我剛才只是說笑,李固其人……”

“我知道的。”謝玉璋嘆道,“你沒見過他後來的樣子,我一直都很怕他的。嗯,他的腳很大。”

林斐:“……”

謝玉璋道:“我每次碰到他,都不敢擡頭,也不敢亂看,就只敢盯著他的鞋子看。就發現,他的腳好大。”

林斐想笑,又心酸。

謝玉璋還沒說完。

回憶這種東西便是這樣,拎起一根線,便帶出一大串。

“他這個人特別討厭的。”她說,“他是皇帝啊,狹路相逢,我們讓路給他先走便是了。他每次都不走,就杵在那。我們就只好繞著他走,也不敢擡頭。”

她說著,便回想起了那時候,從皇帝的身側繞過去,又不敢提起裙子跑,只用細碎的小步快速地捯,只想趕快離開。

皇帝的視線落在她的背上,總是燙人。

“笑什麽呢?”林斐莫名。

謝玉璋不自在了一下,撥轉馬頭:“走吧,還有好多事要準備呢?”

林斐騎馬跟過去:“準備什麽?”

“準備做可汗的妻子啊。”謝玉璋說。

“……”林斐嘆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