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謝玉璋離開了禦花園,每邁出一步,都仿佛還能感受到右腳踝的疼痛。

那時候真疼啊!刀子挑斷腳筋,流了好多血。

等林斐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昏過了去了。再醒來,傷口已經包紮好,要面對的,是林斐哭得紅腫的眼睛。

別哭,謝玉璋卻笑著說,這樣以後就清靜了。

她跛了,再不能給什麽人跳舞了,也再不會有人惦記著想看她跳舞了。

她不想跳。在漠北,她跳了太多次了。給老可汗跳,給夏爾丹跳,給烏維跳。

她早就跳夠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雲京,新帝許她活著,給她生路,她就想安安靜靜地活。

哪怕吃糠咽菜也可以的,更何況,逍遙侯府雖然監管森嚴,衣食住行卻從未虧待過前朝宗室。哪怕只是為了圖史書中的幾筆好名聲,也能看出新帝的仁厚。

如果犧牲一條腳筋,便能安安靜靜地縮在逍遙侯府裏過這樣的生活,謝玉璋是願意的。

謝玉璋疾步走進朝霞宮,看到迎上來的林斐瓷白清秀的面孔和彎彎的笑眼,那一路上在心臟裏左沖右突讓她疼痛扭曲的情緒突然便靜了下來。

她凝視著林斐。

林斐的兩腮還豐潤飽滿,皮膚還有著健康的光澤。不像後來為了照顧保護她,嘔心瀝血,瘦得一把骨頭。

一切都還沒發生呢!她和她都還沒有受到那些傷害,經歷那些痛苦呢!

不不!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她現在重頭來過,為什麽還要再經歷一次?她難道明知了命運的走向,還要束手待斃嗎?

不,那怎麽行!

“怎麽了?走得這樣急?”林斐驚奇地問。

謝玉璋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才發現為了跟上她的腳步,嬌俏的宮娥們都在微微地喘。

“太熱了,想快點回來。”謝玉璋搪塞說。

林斐嗔怪:“怎麽地不坐肩輿。”

回到放著冰盆的涼爽室內,林斐說:“適才五殿下來過,你先前要的琉璃珠,他已經使人做好了,特特給你送過來,偏你不在。”

說著,喚宮人捧過一只檀木匣子,掀開蓋子來,滿滿一匣各色的琉璃珠子。

琉璃燒制不易,要燒這樣一匣接近渾圓的珠子,不知道燒廢了多少殘次品。

她不過是看著父皇的琉璃杯,隨口對五皇子說了句“琉璃若燒成珠子,豈不是跟寶石一般好看”,五皇子就真的使人去做了。

那都是七八個月前的事了。

“五哥……”謝玉璋怔忡。

她自三日前重生,這幾天都縮在朝霞宮裏,連皇帝來了都謊稱喝了藥睡下了,更何況別人。

除了朝霞宮的這些人,她重生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走出朝霞宮,見到其他的人。

謝玉璋垂下眼:“回頭我去謝謝五哥。”

林斐卻說:“還有太子殿下也譴人過來問過你身體,我回說‘見好了’。殿下回頭一並去道謝吧。”

謝玉璋明白林斐的用意。

比起太子,她從前一直都是更喜歡五兄。彼時年少,毫無城府,大約表現得太明顯。

在林斐的眼裏,太子才是將來要繼承大統之人,縱然眼前皇帝深寵謝玉璋,為日後計,怎麽可以不與太子親近。她總是推著她多與太子親近的。

只是,這些人……

謝玉璋垂下了眼眸。

別去想,她告訴自己。那些都沒發生。

不,應該說,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今生既能重生一回,斷不能什麽都不變。

謝玉璋擡起頭來,笑道:“好呀。”

林斐見她聽勸,高興起來,問起李銘的兩個義子。

“都很高。”謝玉璋說,“一個壯些,一個瘦些。”

“北地男兒嘛,自然是高些的。”林斐說。

“阿斐。”謝玉璋問,“河西節度使是不是領兵最多的?”

林斐說:“是啊。”

她說完,嘆了口氣。

林斐的祖父就是因為兵制改革之事與張相政見不合,又失了聖心。他是個剛正不阿之人,為了直諫,竟在金殿之上觸柱而亡。

反倒激怒了皇帝,雲京城的林家一夕成了階下囚。

“中樞當有二十萬兵力,十位節度使手中兵力加起來當有四十萬,這便是我大趙的全部兵力了。”她說。

而這當中,河西武力最強。所以,拿下了河西的李固,才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錢。

“中樞……當真有二十萬兵之多嗎?”謝玉璋又問。

林斐卻道:“問這個做什麽,不是我們該關心的,晚上想吃什麽?”

謝玉璋揪住她的袖子:“阿斐,你跟我說說嘛。”

林斐嘆了口氣,說:“沒有。”

“那到底有多少?”

“誰也不知道。”林斐說,“沒人知道。”

吃空餉的不知凡幾,從前林相摸底清查,常常是沒有一營滿員的,都是聞聽上官檢閱從別營臨時“借”的人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