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這副模樣,絕不想被人看到,死都不想!
啊,為什麽不能馬上死去?為什麽在死之前,還要受這一番驚嚇?
謝玉璋睜開眼眸,努力撐住不閉攏,用盡了幾乎最後的力氣,盯住了那只手。
很大,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甚至能看到指腹的繭。
謝玉璋對那些繭有記憶。
那一次,他在宮苑的長廊下捉住她的手腕,手如鉄鉗一樣堅硬,力氣那麽大,那些繭讓她柔嫩的皮膚感到疼痛。
太突然了,沒人敢出聲。內侍們眼睛只盯著地上的青石板,帶路的宮娥弓著腰,維持著提起裙裾邁出半步的姿勢,不敢收回腳。
她垂著眼,指尖發顫,不敢擡頭看那個男人的臉。唯恐對上了視線,便再出不了這宮城。
但皇帝捉著她的手腕,摩挲了片刻,只丟下一句“太瘦了”,便放開了她,拂袖而去。
從此,雲京城女兒以豐腴為美。
從此,她在雲京城淪為別人的笑談——皇帝嫌棄她太瘦了,不願意幸她。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嫌棄她在草原時曾經三嫁——先嫁父,再為弟所奪,後又歸於兄。
她歸來時,不僅大趙已經亡了國,沒了公主的身份,更是令人恥笑的父子、兄弟共牢而食,亂了倫常的三嫁之身。
可這般殘花敗柳、厚顏無恥的苟活之人,卻竟然在歸來後依然驚艷了雲京城,實在讓人氣炸了肺。幸好新帝勵精圖治,不是那等好色的昏君,沒有被她這前朝末代公主的美色所迷。
皇帝對她的嫌棄,於是便是這般地喜聞樂見。
只是那些嘲笑的聲音,都隔絕在了逍遙侯府的高墻之外,並不能令謝玉璋死水般的心泛起丁點漣漪。這件事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後來每旬的進宮請安,張皇後不像過去那麽刁難她了。
所以那時候謝玉璋其實覺得,被嫌棄……真的挺好的。
那只手帶來的回憶一閃而逝。
皇帝懂了林氏斐娘的意思,緩緩地抽回了手。
帳幔閉合,小小的空間裏再度幽暗下來。
謝玉璋在剛才短短的時間裏,也幾乎耗盡了最後的力氣。
那影子的頭部忽然動了。
皇帝似是轉過頭來,望著素淡樸實的青色帳幔。也像是……透過青色帳幔,望著她。
謝玉璋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
說到底,她不知道皇帝究竟為何會踏足這軟禁前朝皇族的逍遙侯府?來看她這微不足道的、瀕死的前朝公主?
“告訴她……”皇帝的聲音肅穆沉厚,這聲音讓人無端便覺得,他說過的什麽話都一定會算數。
駟馬難追,千鈞不移。
“宮裏有她的畫像。”他說,“史官會記載下來,人們會知道,寶華公主……”
“很好看。”
皇帝讀的書不多,沒有什麽文采。他便是稱贊她的美麗,也贊得這樣樸實無華。
斐娘的影子矮了下去,叩拜。想謝聖恩,卻哽咽不成聲。
皇帝的影子沉默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謝玉璋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斐娘爬起來鉆進帳子,小心地圍攏帳幔,不叫燭光刺了謝玉璋的眼睛。
她握住謝玉璋枯瘦的手,哽咽說:“他喜歡你。”
“我一直說,他喜歡你呀。”
“你總不肯信。”
在說什麽呀?又是那些老話。
喜歡?喜歡又是什麽呢?
老可汗喜歡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夜晚令人惡心。
夏爾丹喜歡她,那些日子,白天黑夜她都恐懼得發抖。
烏維也喜歡她。他倒是溫柔,而且是那麽地迷戀她寵愛她,讓她以為終於找到了依靠。可後來又如何呢?
男人的喜歡,對謝玉璋來說,不外乎惡心、恐懼和失望。
但她在彌留之際,卻深深感到困惑——那位陛下的喜歡,會與別的男人不一樣嗎?
只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了。
她被越來越深地拖入了另一個世界。耳邊,幻聽越來越清晰。
小宮人的笑聲。
飛翹的屋檐下風鈴叮咚作響。
照顧她日常起居的尚宮柔聲喚她:殿下,該起了……
該起了……
“該起了。”
“殿下。”
“殿下。”
謝玉璋遽然睜開了眼睛!
盛夏陽光刺目。
負責照料她生活起居的保姆尚宮徐姑姑圓圓的笑臉就在眼前。
“起來了,殿下,再多睡晚上要不好入眠了。”
姑姑的聲音裏帶著滿滿的寵溺,哄她像哄孩子。
宮人們圍上來,個個聲音輕柔嬌美,唯恐了驚了午睡剛醒的她。
“殿下,喝杯蜜水潤潤喉嚨吧。”
“殿下,奴婢給您凈面梳頭。”
“殿下,下午穿這條真紫軟煙羅的裙子吧,整個宮裏,也就公主能壓得住這個顏色了。”
謝玉璋茫然地擡起手,掌心伸向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