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金顏

初安十四年,秋。

尚書台頒旨,冊梁王外孫女、大理寺卿楚晏之女為貴妃,著禮部隆重以待,擇定良日良辰迎入宮中。

從這旨頒在明面上前的三個月,楚璇就被關在了閨門裏,被一眾侍婢婆子看著,美其名曰是教她為新婦的規矩。

楚璇一直以為她要嫁的是江淮,一直以為過些日子她就可以離開王府,過新生活了。

直到這道聖旨頒下來,她還仿若在夢中,一陣陣恍惚,這……未免太荒誕了。

三個月與世隔絕的生活,自然對外面甚囂塵上的流言蜚語毫無所知,等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大局已定,流言也漸漸被止住,蕭逸給她的名分是堵眾人嘴的最好利器,只是這樣一來,許多事在當時她卻沒有看破真相。

她以為是蕭逸出爾反爾,不守信用,再往深裏想下去,還覺得這是蕭逸和梁王之間博弈爭鬥的結果,蕭逸實在不想應付梁王精心挑選出來的那些心機美人,便拿她當了擋箭的盾子。

那時她才十四歲,縱容心思珍巧玲瓏,可到底年少未經事,考慮問題過於片面,且有些觀念先入為主,只願意相信自己認定了的事,再加上蕭騰這個老狐狸明裏暗裏對她的誤導,致使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蕭逸懷著很深的敵意。

這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沉重了。

她寄人籬下十多年,在這四面紅墻的王府裏受盡了委屈,好容易盼到將要出嫁,將要擺脫掉這一切,可瞬間化為泡影,怎能不心涼。

且不光如此,一旦進宮,就意味著她要從一個囚籠走進另外一個更大的囚籠,陷入權欲爭奪的泥淖裏,在兩尊打架的神仙之間掙紮求生存……

可偏偏,她連半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正當她心如死灰之際,父親來找她了。

梁王府禁制森嚴,平日裏是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來的。那天深夜,父親也不知給護衛塞了多少銀子,竟悄悄將她從府裏偷出來了。

馬車轆轆而駛,父親撫了撫她的鬢角,溫和道:“璇兒,你前幾天過生日了嗎?”

楚璇望著窗外飛晃而過的夜景,有些不安:“沒……外公說要快些學宮裏的規矩……也不對,三舅母給我煮了一碗面,應該算過了吧。”

父親臉上泛過疼惜之色,夾雜著幾分內疚,摟著她的肩膀說:“爹對不起你……”話未說幾句,已哽咽,淒淒默默了許久,才好似下了決心,捧著她的臉道:“宮裏那灘渾水不是你能蹚的,梁王和陛下之間的爭鬥注定要死傷千裏,你不能去,你太小了,根本不知道這裏面的兇險。”

楚璇也不想去,可她想起外公那色厲內荏的樣子,想起那鄭重其事的囑托,有些膽怯:“可是……外公……”

父親搖了搖頭:“不怕,我把你送回咱們南陽老家,讓你大伯父給找個好人家,等木已成舟……”

一聲淒厲嘶叫,馬頭高高揚起,蹄鐵鏗鏗踏地,連帶著馬車也搖搖晃晃的懸起,將父親後面的話止了回去。

馬車前站著銀盔亮鎧的王府護衛,牽著韁繩,很是客氣:“楚大人,把璇姑娘留下,她如今不是您能帶走的了。”

父親緊抓著她的手,掌心裏洇了一層濕膩膩的汗,僵持了許久,他才道:“我要見梁王。”

護衛手扶腰間漆雕劍柄,端端正正朝他一揖:“夜深了,梁王已休息,大人若有話不如明日再去說吧。”

明日。明日一早楚璇就要進宮,哪裏能來得及!

父親執拗地緊抓著她不放,護衛淡掠了他一眼,道:“來時梁王曾說了幾句話要下官轉達給大人,他說,當初您將璇姑娘送進王府時都是說好了的,她長在梁王府,養在梁王府,日後的婚事都得是梁王親自做主。璇姑娘是您的長女,梁王也是疼愛的,也想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可命運弄人,偏叫她撞上了。梁王給陛下物色了許多美人,陛下皆興致缺缺,一個都不要,可偏看上了璇姑娘。”

“梁王自己也舍不得,可為大局計,舍不得也得舍。這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為萬千系出梁王府的部曲家臣,是為闔府親眷。正如大人,您也不是只有您自己,您還有妻,有兒女。小主人一天天長大,眼瞧著是心狠手黑的主兒。咱們如今正在做的事,做好了自是潑天富貴榮耀,妻兒也能跟著蔭封,可若做不好,那就是誅九族的,這要是誅起九族來,你那一家子是指定逃不脫的。”

長安宵禁,整條街衢皆陷入死寂,護衛刻意壓低了聲音,可字句清晰,斷金鑿玉一般,順著夜風直往人的耳廓上撞,撞得人生疼。

楚璇心裏明鏡一樣,這些話不單單是說給父親聽的,也是說給她聽的。

父親的九族,自然也是她的九族。

父親猶死拽著她的手不肯放,可她卻先一步將手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