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素瓷上前來撥弄了幾下那鎖鏈,若是沒記錯,是大內尚工局專門打造出來的,原本的材質應當是糙鐵,材質堅硬且結構精巧,是專門用來鎖宮裏犯錯的人。

送到蕭逸這裏的自然會比尋常的金貴些,是用烏銅打造,不像糙鐵那般磨人。

素瓷緘默了片刻,把鎖鏈放回去,向楚璇使了個眼神。

她從高顯仁那裏或多或少知道些,在她來前,楚璇和蕭逸起了些爭執,大約是鬧得不愉快,不然皇帝陛下不會把這東西祭出來了。

可這個情形,解鈴還須系鈴人,旁人說再多也無濟於事,只能楚璇自己來說。

楚璇明白素瓷的意思,心裏斟酌了一番,向著蕭逸道:“思弈,你把這東西收起來,我不會離開你,今晚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你可以查。”

她強迫自己鎮定心神,前後回想了一邊,冷靜道:“在興慶殿的偏殿,我更衣的地方,妝台上有個墨釉茶甌,裏面的茶被摻了迷藥,我喝下去後就暈倒了,醒來便在山下那角房裏。”

蕭逸冷凝的臉似有所動,垂眸看向她。

楚璇熟悉他的所有表情,當即感覺到希望,緊繃的內心稍有舒緩,思緒也越來越清明:“你可以審一審冉冉,還有今夜換值前曾經離崗的神策軍,雖然沒有成功把我送去,也提前被你知道,算不得精妙,但要拉扯起這樣一個局所牽扯的人必然多,不可能無跡可尋的。思弈,你可以查,清者自清,我沒有做過就是沒做過。”

殿中寂靜,燭火熒熒。

皇帝陛下的沉默猶如冷峻連綿的山巒,橫亙在跟前,密不透風,只覺連周圍氣息仿佛都凝滯住了。

素瓷耐不住,道:“這便跟我說的對上了,原本貴妃是要邀我同她一起去宴上,都是那個丫頭把太後搬出來,我們顧忌著,才沒有一同去。從事發到如今,我沒有和貴妃單獨接觸過,她也不可能未蔔先知和我串供,陛下英明,應當有自己的判斷。”

蕭逸面容緩和下來,關切地看向她:“你懷著孕,早些回去休息吧。”

素瓷猶豫了猶豫,握了握楚璇的手,步步後退,斂衽鞠禮,轉身出了殿。

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相顧無言。

沉默良久,楚璇先開了口:“我知道,你剛才說的是氣話。”她唇角勾起輕淺的弧度:“我能感覺出來,你是愛我的。就像這些日子,你的感覺也沒有錯,我滿心裏都是你,你曾經說過色令智昏,我大概是犯了跟你過去同樣的錯,不然這些事我本該早察覺到的。”

蕭逸眼中含了朦朧而閃爍的光,凝睇著楚璇,啞聲問:“那蕭雁遲呢?”

楚璇仰頭看他,目光澄凈如水,一派坦誠而無絲毫藏掖:“我不是為他,我是為了我的三舅舅。思弈,你也有過獨在困境而因弱小無助的時候,當初有太後、有小姨保護你,那份患難之情你肯定也不會輕易忘了。我的三舅舅於我而言,就和你的母後和義妹是一樣的,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在我最絕望孤冷的時候,是他保護了我……你知道嗎?我曾經站在梁王府後院的那潭深渠前想要尋死,是三舅舅把我拉了回來,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那種潛藏在歲月深處,帶著疼楚酸澀、難以與外人道的感情在這樣微妙的時候,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產生出共鳴。

蕭逸彎身,坐在了楚璇的身邊。

他用手抵住額頭,深闔雙目,聲音若染了塵煙般沙啞:“璇兒,我方才是故意氣你的,你不要往心裏去,我不會那樣做。”

楚璇側身環抱住他,鎖鏈因動作而‘嘩啦啦’響,蕭逸猛然驚醒,手探向袖子要去摸鑰匙,頓了頓,又把手拿了出來。

他心不安。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斬斷了深植於土的根系,飄在浮雲虛空裏,又受過近乎於剖心裂肺般的震蕩,至今心有余悸,怎麽也平緩不下來。

楚璇歪頭看著他,將下頜抵在他的胳膊上,柔順道:“好,先不解,等你查清楚了所有的事,你再來給我解。”

蕭逸默了默,突然輕微一笑:“璇兒,你真厲害。”他握住了她的手,微微嘆了口氣:“明明我剛才惱怒的幾乎想要殺人,可現在,竟然莫名地對你生出些愧疚的感覺。”

楚璇沒說話,兩人寂靜裏相對,過了一會兒,伴著窗外風聲簌簌,蕭逸道:“不管審問的結果如何,這個冉冉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了。”

楚璇的手一滯,點頭。

“還有蕭雁遲,他必須離開長安,無詔不能回來。”

楚璇點頭。

“還有……”蕭逸頓了頓,道:“我要搜查你的寢殿,你隨身帶的行李,你用的東西。”他感覺到楚璇身體一僵,刻意放緩了聲音道:“她跟過去的珍珠不一樣,那是你的心腹,可鉆的縫隙太多,為求安心,必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