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良緣

楚璇將視線收回來,擡起酒鼎輕抿了一口,狀若隨意地問:“江淮不是在甘南糧道嗎?為什麽回京了?”

蕭逸唇角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因為梁王向朕請旨,把他調回長安,朕已封他禮部侍郎,專司廟饗祭祀,將來會經常入宮在禦前行走了。”

楚璇想了想,直戳關鍵:“梁王為什麽要為他請旨?”

蕭逸笑意愈深,自從兩人之間那層窗戶紙捅破了之後,楚璇就不大在他面前偽裝了。過去的璇兒那般嬌憨柔弱,楚楚可人,卻像是糊了層油紙,水潑不進光滲不透,如今倒是把這層油紙撤了,以真面目示他,卻是冰雪剔透,絕頂聰明的。

他喜歡這樣的楚璇,只要楚璇能真誠待他,不管是什麽樣的他都喜歡。

因此心情頗佳:“你大概不知道吧,江淮與楚玥定親了,他如今算是梁王叔的準外孫女婿。”

楚璇低頭沉默了。

這樣的沉默蕭逸可不喜歡,他和著笙樂幽幽道:“他現在是你妹夫了。”

楚璇正默然出神,乍覓到蕭逸話裏的酸澀,舒然一笑:“思弈,我曾經很想嫁給他,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他,只是……”

“只是什麽?”蕭逸好奇心大盛。

楚璇略微猶豫,但還是釋然,時過境遷了,這有什麽好隱瞞的:“若我和他成了親,就可以離開梁王府,結束寄人籬下的日子,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她眸中暖光瑩瑩:“這門婚事當初是父親為我求來的。江淮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他說探花郎才貌雙絕,品性高潔,自幼雙親亡故,孑然一身,雖不是什麽名門世家,但他會給我準備豐厚的嫁妝,將來我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只管好好相夫教子,再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活,日子一定會過得格外舒心。”

聽著她話中的悵惘追懷,蕭逸心裏很不是滋味:“你又不愛他,嫁了他便會幸福嗎?”

楚璇卻笑出了聲,胭脂點絳,沐在燭光裏,嫵媚嫣然,她輕聲道:“愛?這其實是件頂奢侈的東西,人總得先活得好了,活得自在了,才能有余力去談愛。思弈,我不愛你,可我也不愛別人,這對我來說太過遙遠。”

蕭逸臉上漾起一抹苦笑,嗟嘆道:“你還真是……”偽裝的玲瓏佳人自是讓人生氣,可卸去偽裝,以真面目示人,說出來的實話卻讓人傷心。

可美人卻不打算放過他。

楚璇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麽,似乎是江淮的出現刺激出了她對往事的執念不甘,郁結沉悶得厲害,急需傾訴宣泄。

若要理智些,蕭逸不是個傾訴的好對象,可楚璇下意識只想拽住他問個明白:“當初外公擇選了許多妙齡美人,以求陪王伴駕,可思弈統統都回絕了。為何到了楚璇這裏您要答應?您若是不答應,我也不必過這種夾縫裏掙紮的日子了。”

這話問得太過尖銳無情,終於把蕭逸本就乏有的耐心和溫和全都耗盡,他冷下神色,沉聲道:“你以為朕不要你,你就能如願嫁江淮過安生日子了?”

他本不想把話挑得太明白,可楚璇逼人太甚,不過一個江淮,竟叫她這般踐踏他的真心,那便給她打破幻想,叫她知道知道這世間真正的險惡:“那時朕是對你生了幾分柔情暇思,卻也是猶豫,不想把你拖進朕與梁王的戰局裏。”

“唯一的錯處,就是這幾分情思沒藏好,叫蕭騰看出了端倪。那些日子朕每去梁王府,他都要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你來陪,漸漸的,長安裏謠言四起,說梁王府裏的璇姑娘深得聖意,已與朕暗通款曲,甚至有傳得更離譜難聽的,說你已經珠胎暗結。朕若不給你名分,你覺得你還有活路嗎?這長安城內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原來是這樣,果真是這樣。

楚璇對這段晦暗難明的往事疑心了三年。

當初外公在她跟前做足了戲,說自己如他嫡親孫女一樣,若非蕭逸強要,是斷斷舍不得把她送進宮的。

王府裏物色了嬌娥如雲,便都是做這個用處的,沒有君意如山,何苦要把她搭上?

她那時年紀太小,又被鎖在王府深苑裏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只是覺得哪裏不對,卻又摸不清事情全貌。

蕭騰。

她這位大舅舅向來城府極深,那些推波助瀾的謠言八成是他的手筆,而他又是外公的心腹臂膀,他的手筆便是外公的意思。

謠言四起,終於逼得蕭逸不得不納了她。

他們很可恨,事情終歸也是有個源頭。

楚璇歪頭看向罪魁禍首,款款柔聲道:“您對我生出了柔情暇思?我那個時候才多大?您這個禽獸。”

‘啪’的一聲,蕭逸把酒鼎擲回桌上,琥珀色美酒潑濺而出,有幾滴落在了楚璇的裙緞上。

所幸,歌舞正盛,弦樂繞梁,遮掩著禦座上的動靜,並沒有人注意到天子的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