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幕戲

從北京西站到三裏屯,車行一路,兩人唇槍舌戰。

沒有刀光劍影,車內的氣氛卻莫名血腥。

昭夕自帶暴躁女導演的人設,長期處於暴躁模式,倒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程又年明明全程雲淡風輕,說話不帶一個臟字,語氣也泰然溫和,卻不知怎麽的,人家是字字句句戳在萌點上,他是字字句句都長在昭夕的氣點上。

她總能被他一本正經揶揄得說不出話來。

老祖宗的話到底是經驗之談,所謂一物降一物,大抵不過如此。

半路,昭夕回敬他。

“虧你還是文化人,十年寒窗苦讀,話裏話外卻只體現了飆車技術。”

“我飚了什麽車?”

“朋友圈啊。”昭夕理直氣壯,“你們地科院的科學家們知道你這麽騷嗎?挨條挨條點評人家女導演的實時動態。”

還說什麽關燈了她不溫柔……

側眼瞥他,搖頭嘆息。

“嘖,人設崩塌啊。”

“我沒有人設這種東西。”

“沒有嗎?沒有人設,你成天裝什麽高冷禁欲老幹部?”

程又年:“……”

他頓了頓,不去追究那一長串天外詞匯,只淡定地回應:“我並沒有胡言亂語,只是陳述事實。”

昭夕:“……”

她的思路一下被帶偏了,開始追憶那兩個夜裏,聲控燈熄滅後,她到底哪裏不溫柔了。

可是思來想去,那也得他溫柔,她才溫柔得起來啊!

停停停,越想越離譜。

開個車也能開得臉紅心跳,她幾乎做不到女明星應有的正常表情管理。

昭夕抓緊方向盤,故作從容地嗤笑一聲:“你就是仗著我們微信列表裏沒有共同好友,沒人看得見你大放厥詞。”

程又年思忖片刻,點頭道:“也有道理。”

然後車內短暫地沉寂片刻。

好像有什麽被遺忘的細節從記憶深海裏慢慢浮現上來。

某個瞬間,昭夕心跳猛然一滯,一腳踩下刹車,停在路邊。側過頭時,發現程又年的表情也在一刹那變了。

大家的表情都一樣嚴峻。

兩人對視片刻,同時出聲。

“爺爺……”

昭夕:“……”

程又年:“……”

昭夕:“……”

程又年:“……”

昭夕的臉上快燃起來了,手忙腳亂拿手機,迅速點進自己的朋友圈,一條一條找,挨個挨個刪。

啊啊啊。

居然忘了爺爺在兩人的共同好友列表裏!

她都說了些什麽?

不,是他都說了些什麽?!

程又年也難得沉默地僵在一旁,半晌才回過神來,“別刪了。要看見早看見了,沒看見的話,這會兒刪……意義也不大。”

“……”

昭夕緩緩擡頭,絕望地想起,大年三十那天夜裏,全家人都在看春晚,只有爺爺卻始終面帶笑意、一臉慈祥地欣賞她。

現在想來,那個笑容裏帶著洞悉一切的睿智……

砰地一聲,頭磕在方向盤上,下一秒又哀嚎起來。

“痛痛痛——”

程又年沒出聲,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掃了眼她微微泛紅的額頭。

動作很溫柔,說的話卻很殘酷。

“羞憤欲絕也沒有用,該看的都看到了。”

“……”

“好好活著比較重要。”

“都怪你!”

昭夕怒從中來,氣咻咻地瞪他。

他卻從善如流:“嗯,怪我。”

“……”

昭夕一頓,感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心裏還有氣,卻無論如何發不出來。

別扭地移開目光時,心跳居然有點亂了節奏。

她胡亂想著,大概是氣的。嗬,他果然是老天爺派來折磨她的。

接下來的路程裏,兩人在沉默中開了很遠。直到後半程,程老師課堂開講。

大概是看她太過痛不欲生,程又年有條不紊地開導她——

“我以為依你的性格,應當知道性於人是正常需求,並沒有必要難於啟齒。朋友圈裏也沒有羞於見人的露骨話,你怕什麽?”

“我怕別人說我們光天化日搞黃色!”

“這種事情一定要分白天黑夜嗎?人類有相關法律規定,性生活必定要發生在夜晚?”

“可是長輩看見就很,就很……”昭夕絞盡腦汁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去形容這種尷尬。

“爺爺年輕時也有性生活,不是嗎?”

“……?”

昭夕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幾度,“你閉嘴!啊啊啊,我的耳朵!我的眼睛!”

程又年微微一怔,“跟眼睛有什麽關系?”

“我以後還要怎麽直視我爺爺?”

以她這樣豐富的想象力,活躍的大腦運動,以後見到爺爺萬一有了畫面感……

她慈祥的爺爺啊。

抵達三裏屯時,昭夕有氣無力地把帕拉梅拉駛進地下停車場,下車時虛弱不已。

她還以為自己是來給程老師接風洗塵的,啊,真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