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梅雨

“加油,好好幹!”

前輩拍了拍他的屁股,就像在拍一匹出閘比賽的賽馬一般。年輕人推著客房服務用的餐車轉身走向客房。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世之介。目送他披掛上陣的人是社團的學長石田。石田面露憂色微微點頭,一直看著世之介走進員工專用電梯裏。從今天開始,世之介就得獨當一面,自己一個人送餐到客房了。

“都記住了嗎?總而言之,飯店裏的客人形形色色,各種人都有,你進到房間以後,一定要巧妙利用防盜扣,絕對不可以讓房門完全關起來。”

已經在這兒打工很久的石田學長告訴他,這裏雖然是赤坂知名的高級飯店,但入住的客人裏面,也有喝醉酒糾纏不休的男客人,還有把送餐的服務生當作酒店男公關的女客人,更教人跌破眼鏡的,竟然有做愛做到一半嚷著要人喂飯、絲毫不把羞恥當回事的客人。

“……你想想看,說不定還有想自殺的人,那你的工作就是在給他送最後的晚餐。總之,在客人沒簽名、你還沒走出房間之前,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當初石田介紹他來這裏打工時,樂天的世之介並不認為送餐到客房有什麽大不了。現在,聽到石田以及其他前輩同事們語帶威脅、恫嚇一般的殷殷叮囑,他覺得這家在赤坂數一數二的高級飯店跟鬼屋一樣可怕。

在此之前,他和石田一起送過幾次餐,但並沒有碰到前輩口中那種棘手的客人。只有一次,一對從鄉下來東京參加婚禮的老夫婦問他們:“我們不想泡那種可以躺的浴缸,有公共大浴場嗎?”

總之,飯店裏有各式各樣的客人。有喝得爛醉如泥的,有特殊職業的,還有暴露狂,前輩們異口同聲地提醒他小心再小心。不過老實說,世之介覺得有一種人比這些人都來得可怕,那就是肯花兩千日元買一個飯團的人。

電梯停在二十樓,世之介走出電梯,踩著又厚又軟的地毯前進。二〇一五,確認房號後,他按了一下門鈴,馬上就得到了回應。

“您的餐點送來了。”

打開房門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已經淩晨兩點了,這位客人仍然穿著西裝打著領帶。

世之介照著石田交代的話去做,利用防盜扣使門半開著,再進入房間。“請問要放在哪裏呢?”世之介問道。“桌上亂七八糟的,先放在電視機前面好了。”客人答道。

整個桌面的確都被一些畫著建築物圖面的文件占據了,世之介猜想中年男子從事的可能是房地產之類的工作。

“不好意思,那麽晚了還麻煩你。”

中年男子一邊按遙控器找電視頻道一邊說。

“不麻煩、不麻煩。請問味噌湯要倒到碗裏嗎?”

“不用,放著就好。”

世之介把包在價值兩千日元的飯團上頭的保鮮膜剝掉。中年男子站在窗邊,眺望窗外的夜景,喃喃說道:“好不容易談妥了一筆大生意,我卻獨自一人在這種地方吃飯團,真是情何以堪。”

一筆大生意,一個人吃飯團。

世之介連忙在腦袋裏翻開《客房應對手冊》,搜索標準答案,可是記憶中並沒有寫到這一條。世之介決定當作沒聽見。

“您用完餐點以後,只要撥9,我們會立刻來撤走。”

“啊,我知道,謝謝你。”

中年男子在賬單上簽完名,世之介正準備退出房間時,中年男子開口叫住他:“等一下!”

“還有什麽吩咐嗎?”

世之介轉過身來,看見中年男子從西裝的內口袋拿出皮夾說:“我給你小費。”跟在石田身邊實習的時候,曾經收過美國客人給的一百日元小費,倒是沒碰到過給小費的日本人。

“哎呀,沒有一千日元的紙鈔,算了,這個拿去吧。”

中年男子居然掏出了一萬日元的紙鈔!世之介當然沒辦法找零。

“這、這……”

“不用客氣,拿去拿去。”

中年男子把一萬日元塞給他。

“可、可是……”

“你放心好了,這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

一萬日元,世之介得做一天工才賺得到。桌上還擺著兩千日元的飯團。

“都拿出來了,你就拿去吧。”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謝謝。”

一開始想要拒絕的世之介,還是很幹脆地收下了。

世之介一退到走廊,就立刻拿出客人給的一萬日元,迎著天花板的燈光舉起鈔票看個不停。那是一張半點折痕都沒有,幾近全新的一萬日元紙鈔,當然不會是假鈔。

上次,世之介拿到美國人給的一百日元硬幣,馬上跑到休息室投進了自動售貨機。這次拿到的是一萬日元,可就不是自動售貨機能夠解決的了。

想到這裏,世之介大約在一個月前看到的一則新聞突然從腦袋裏蹦了出來,那則新聞是說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正式超越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