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自共何人笑,枉破陽城十萬家(第3/15頁)

“我其實知道,這事兒和我有關系,和簡意澄沒什麽關系。”蘇鹿揚起臉,半長不短的頭發被風吹起來,鄉野明亮的星光落在她眼睛裏,把她照得像一個透明脆弱的精靈。“我本來應該承認了的,誰想到我也和她們一樣,沒種。”她坦然地笑一笑。

“顧驚雲怎麽說?”我抓緊了綠漆的欄杆,不知道該問她什麽。

“他一直都是那樣說的,說徐慶春那邊我不用管,他去解決,結果解決的方法就是滿世界地默認他和簡意澄有什麽關系,默認他自己是個基佬。”她看向我,淡淡地一笑,我覺得心裏的什麽東西像水波一樣蔓延開來,“我覺得,這也沒什麽,只不過我有的時候不能明白他在想什麽,他也一樣,有時候不明白我在想什麽。其實我覺得就算徐慶春找上門來打我,報復我,和全學校的人說我是個婊子,對她來說很正常,對我來講,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在乎的太多一個人就會被削弱,就忘了對自己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什麽了。”

“這就對了,”我嘆了一口氣看著她,“不過她真敢找上門來我們都會幫你的。”晚風悠然地和著她的電話鈴聲響起來,她飛身從欄杆上跳下去接起電話,“請問你是?”她皺起眉頭,然後猛地擡起頭來,用愕然和求助的眼光看著我,“你快別喝了先等一下,不不不,這不行,徐欣你冷靜點,你快把電話給你旁邊那個,哎,這位兄弟,徐哥喝多了你照顧一下他,不是,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你別誤會——”她一邊佯作鎮定地微笑著指揮著電話另一頭,一邊驚慌地緊緊握住手機,我也從欄杆上跳下去朝她做著手勢,“把電話給我我來接——”她把電話遞給我,我聽著那邊嘈雜一片的聲音對著徐欣說,“徐哥啊,你什麽事兒啊,我們這邊打LOL呢,鹿爺這一走中路馬上崩盤了——”

我按了屏幕上的公放,徐欣醉醺醺的聲音混著骰子搖晃的嘩嘩聲,麻將牌清脆空曠的聲音,南腔北調的吵鬧聲和笑聲,一起把四周空氣裏的每一個分子都染上了濃重的酒味,“蘇鹿,”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剛剛哭過,“我發誓我就找你這一次,我就是想讓你過來看看你,和你說說話,真的,今天晚上過後我再也不找你了,我誰都不找了,我自作自受,我自生自滅——”

“我×,”電話那邊是字正腔圓的笑罵,“徐欣又犯傻×了。”那個人在地毯上咚咚地跑過來隔了很遠喊道,“不好意思啊,我們徐哥天天這樣,你們不用管他——”接著是跟著麻將牌被推倒細碎的響聲一起爆發出的哄堂大笑。又一個南方口音的人啪地點了打火機,“你們快給按了吧,別丟人。”

電話被滴滴地掛斷了,我把電話放進口袋裏,蘇鹿愣了一下,然後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甜美的笑回蕩在寂靜無聲的夜晚裏,好像大海上倉皇飛起的鳥群。過了一會兒,她笑夠了,嚴肅地看著我,“你說,本著人道主義的原則,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

本來想說“不要了吧搞不好會鬧出很多麻煩來”,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嗯,好吧。”然後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上面掛的鐵藝吊墜嘩啦啦的響,在夜色裏清脆悅耳。這個鑰匙鏈被蘇鹿嘲笑了好多次像個妞,但是我還是喜歡這種放在口袋裏沉重的感覺。

黑夜裏的車好像是夜航的飛機,把周圍的黑暗,房子的輪廓和昏暗的燈都融化成蒼穹上大朵大朵暗沉沉的雲。

【梁超】,2014

“你說什麽,買車?”四周是熱熱鬧鬧充滿暖意的喧嘩,有人灑了酒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賀錦帆從我旁邊跑過去,拿了一大卷手紙,“你腦子銹住了吧?我們家供你出國都砸鍋賣鐵了你現在跟我說買車!”媽媽尖厲的聲音隔了電話微弱雜亂的線路,帶著菜市場廉價的腥味,小胡同裏混濁的空氣傳過來,“我問你,你這學期考試考得怎麽樣?每科的那什麽,GPA,到4.0了嗎?我告訴你,我們家沒有錢,沒有多余的錢給你敗家,你少拿自己和那些紈絝子弟們比!以後記住,這種不著邊的事就別再和我提了!”

我剛想張口解釋車在這邊不是奢侈品是必需品,電話不由分說地掛斷了,嘟嘟嘟的忙音像是一雙大手,把我從這邊溫暖明亮的歡聲笑語裏精準地提出來,狠狠地甩到在國內一直伴隨著我的黑暗裏去。像甩一個放錯了位置忘記丟的垃圾。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全都被徹骨的寒冷刺穿,好像泡在滿是消毒水味的遊泳池裏,飛快地沉下水底,甚至都沒有時間朝這個世界最後比出一個中指。

“梁超,”瑪麗蓮從大廳裏婀娜地走過來,拍拍我的肩,“梁超?”她慵懶地笑了起來,臨水照花一樣把自己的長發輕輕甩到後面去,“看什麽呢,我們那邊三國殺四缺一。”她就像一個閃閃發光的精致展品,擺在玻璃櫥窗裏,被鎂光燈照射著,被空調調試著溫度,一天比一天散發出更加美好的光芒。